战争就像一个包罗万象的潘多拉盒子，开启它之前永远不知道释放出来的将是什么，即便发动战争者也无法预料和控制它的走向。这个潘多拉盒子释放出毁灭的同时也总是促使人类出于生存的终极目标而竭尽智力与能力在争斗中占据上风，从而就促进了用于争斗的科技飞速发展。战争同样促进了航空学与飞机军工制造的飞速发展。20世纪拂晓时分，对于“飞行器里的好小伙”而言，飞机还是一个刚刚诞生的崭新事物，跨海登峰后充满浪漫冒险精神的人类长出翅膀升向了天空，他们驾驶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极尽想象力的飞行器，兴高采烈进行飞行竞赛，浑然不知一场将整个地改变世界面貌、将老欧洲的明灯熄灭的战争已迫在眉睫，更加不可能知道空战这个概念将被引入战争，并且将决定未来的战争。飞机作为新式武器在进入战场一开始其使命便是侦察与轰炸：堑壕战的发展使得骑兵在侦察任务上丧失进一步用处，战术和战略侦察都只能从敌方地面部队上空来执行；炮兵的观测问题同样出现，观察气球已不能够应付形势，于是飞机被召唤来完成这项重要任务。堑壕战的复杂态势极大地促进了空战，每一交战国如今都得为情报而战。在后人眼中残酷而又壮美、最高程度地体现了人类个体勇气的孤胆骑士式的空中缠斗，dogfight，从来不是飞机进入战场的主要目的，却成了一战空战留给后人的最深刻印象。大战硝烟散去不足十年，年轻的林白驾驶圣路易精神号，完成了单翼单发单人不着陆跨洋飞行的壮举，将航空热潮又一次席卷世界，同时也带来好莱坞一战空战题材的峥嵘开端。1927年Wings的成功与林白的成功是分不开的，而Wings的成功又带动了后续20~30年代一系列空战题材电影的热潮。Howard Hughes的Hell's Angels便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诞生。

Hell's Angels是飞机设计师与航空大亨Howard Hughes最著名的一部电影，也是世界空战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它著名的点主要在于：拍摄Hell's Angels花了近四百万美金，在1930年公映当时它是史上最昂贵的电影；影片最后一场空战拍摄动用了137名飞行员，绝大部分是真正的一战老兵；有三名飞行员与一名机械师在拍摄过程中事故丧生；在领队的首席特技飞行员Paul Mantz提出有一个难度极大的改出动作过于危险，他的飞行员没有办法安全做到时，Hughes自己驾机上阵做了这部分特技镜头，尔后如Mantz预言的那样，他坠机重伤，颅骨骨折；与竞争对手The Dawn Patrol的官司。

20年代末期Hell's Angels开拍，时年20岁出头的Hughes继承了父辈遗产，本身热爱飞行，是个老飞行员，有钱任性富二代+超强行动力+无限趋向疯狂的激情，组合的结果就是nothing impossible，在Hughes那里只要想做的事情，就没有不能做的，斥巨资拍摄一部空战电影已充分预兆其未来路线，扮航空大亨这一搏命砸钱领域简直再适合他不过。Hell's Angels原先作为默片拍摄完成，当有声时代到来后，有强迫症和反复修改癖的Hughes决意重新将它拍成一部有声电影，于是请了后来原初版魂断蓝桥的英国导演James Whale来执导有对白的段落。重拍完成后剪辑又花了很长时间。就在这个时候Hughes听闻还有一部同题材空战片正在制作中，这就是1930年由John Monk Saunders撰写剧本、Howard Hawks执导、Richard Barthelmess和Douglas Fairbanks Jr.主演的经典空战电影The Dawn Patrol。为了阻止The Dawn Patrol与他的Hell's Angels在票房上形成竞争，Hughes想方设法租用当时所有能够用于拍摄电影的一战飞机，试图以此阻断对家的飞机源，并同时对The Dawn Patrol的制片公司提起诉讼，声称John Monk Saunders的剧本剽窃了他的作品，诉讼导致TDP不得不匆忙赶完后期制作，以使电影能够抢先公映。尽管TDP一方最终赢得诉讼，并且剧本本身赢得了学院奖，Hughes和JMS仍各执一词，双方都认为点子是自己的原创。JMS本人对此的评论是“This is indeed a crazy business where I am being sued for plagiarism on one hand and given the statuette for originality on the other.”作为短时间内相继看过这两部电影的观众如我，不拿它们做比较是不可能的，公平客观地说（我自认为的），这两部电影除了题材都是一战西线空战，并没有其他相似之处了，完全就是两部截然不同的电影，不论从空战场面呈现、剧情细节、主角人设、思想内涵哪个层面来说，Hughes的剧本剽窃指控十分无稽，丝毫不讲逻辑道理，总不能因为你拍了空战，别人就不能拍了吧，即便说到original idea，前面还有首届学院奖最佳作品Wings，剧本也是JMS执笔，那么JMS可不可以指控Hell's Angels剽窃了他的Wings？作为TDP爱好者，我表示Hell's Angels除了空战镜头外真没什么可以跟TDP相提并论的，对于女性形象的塑造更是远低于早几年的Wings（TDP全部情节都在法国前线进行，没有女性角色）。况且，JMS在Wings和TDP之后还有The Eagle and the Hawk，The Last Flight这样立意严肃的空战相关题材，TDP还翻拍了一部新版于1938年公映。

以下简要叙述Hell's Angels的剧情（还未看过电影的请自行略过此部分）。

电影开场于战前德国，Roy和Monte Rutledge是一对英国人兄弟，他们和德国青年Karl Armstedt是好朋友，Karl和Rutledge兄弟都在牛津上学。Roy为人拘谨老实，保守传统，喜欢在国内的Helen，并且把Helen想象成是一位真善美的端庄女性形象，热切盼望着介绍Helen给兄弟认识，Monte则截然不同，是浪荡的纨绔子弟习性。某日Monte在勾搭一名德国高级军官von Kranz男爵的夫人时被捉奸在室，男爵没有大发雷霆，只是彬彬有礼地递给他一张名片，要求按绅士的传统冲突解决方式解决问题：决斗。Monte回去后立即收拾行装溜之大吉。Roy虽然认为这样很不像话，但也无法阻止兄弟溜回伦敦。正当他在房间呆滞之际，男爵派来传信的人误把他认作男爵的决斗对手（因为前面男爵问Monte姓名时他只回答了Rutledge这个姓），向他通报了决斗时间和地点，声明由他选择使用的武器，Roy只能硬着头皮顶替兄弟去决斗，好在运气尚佳，只被子弹击伤左臂。

回英国不久，一战爆发，德法交战，在牛津的Karl十分恐慌，既担心自己被征召入伍，又恐惧万一英德之间交战该怎么办，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打这样的仗，Roy安慰他，Monte则对此漠不关心。但很快Karl的担忧成为现实，他接到德国方面发来的文书，要求他立即返国向军队报到。举个比较极端的现实例子，一战时德国总理Theobald von Bethmann-Hollweg的长子Friedrich von Bethmann-Hollweg和英国首相H.H.Asquith的长子Raymond Asquith就是牛津大学Balliol学院院友，两人都在一战中KIA。所以昔日同窗校友乃至堂表亲戚，今日对面敌人的情况在一战并不罕见。Karl回国后进入德意志帝国海军，在齐柏林飞艇上作为投弹观瞄手服役。英德之间很快也不可避免地开战了，在伦敦的Roy加入了Royal Flying Corps，Monte对此嗤之以鼻，可在偶然外出途中路经RFC征兵点，为了得到征兵点女郎的一个吻，他糊里糊涂地就签了字。Roy终于找到机会，在Lady Randolph举办的宴会上介绍Helen与Monte认识，Monte本来毫无愿望见兄弟的意中人，却在一见之下迷惑于Helen的美貌，而Helen也完全不像Roy描述的那个端庄良家女，她表现出的放荡不羁让Monte都感到惊讶。Helen让Monte在宴会后送她回家，并主动勾引了他。清醒后的Monte深感对兄弟有愧，恼怒而去。Monte劝说Roy离开Helen，心知Helen并不是他想象得那样好，但当Roy追问他理由时，他又不能直陈Helen与自己已有一腿的事实，因此说服力也就大打折扣，反而惹得Roy很不高兴，觉得他污蔑了Helen。

Karl所在的齐柏林飞艇空袭伦敦，Karl不忍心把炸弹扔在预定目标特拉法尔加广场，于是罔顾军令误导投弹在一处湖泊。此时已升空拦截的RFC四机小队发现飞艇踪迹，Roy担任驾驶员、Monte担任机枪手的一架双座飞机也在其中。德军飞艇为升到高空摆脱追击，在投弃了所有能投弃的负载物仍不能减重上升到足够的高度后，先是剪断了载着Karl的观测篮挂索，继而命令部分艇组人员跳艇，在“为恺撒和祖国”的高呼声中艇员们或毅然决然主动跳下或被迫拉下，一个接一个坠入空中（此处真心把帝国海军军人塑造得好像二战时喊着banzai的日本人）。即便如此，他们仍无法摆脱RFC飞机追击，双方机枪互射，交火中包括Roy和Monte座机在内的三架飞机被击落，Roy和Monte迫降，天空仅存那架飞机的飞行员在目击到飞艇穿出云层的一瞬间，急速俯冲下去，一头撞到了飞艇腰部，飞艇从中部爆炸，被大火瞬间点燃整个艇身，化为一团巨大火球坠落下来，险些砸到地面正欢呼雀跃的Roy与Monte。

法国前线，Monte的推卸责任逃避出战导致代替他的飞行员被击落阵亡，Monte自觉被战友鄙夷为懦夫，情绪十分敏感激动。此时将军到来，告知德军有一处弹药库必须尽快摧毁，前面RFC已尝试三次出击均无法成功摧毁这处弹药库，但是眼下他们有幸俘获了一架德国轰炸机，可以用它伪装渗透进敌方空域，弹药库的摧毁将给协约国方随后要发动的攻势提供一线胜利希望，因此是极为重要的任务，但同时因为是使用俘获的德国轰炸机，假如机组被俘，就会被当成间谍处理，很有可能被枪毙而不会有战俘待遇，这一任务基本上是有去无回的自杀性任务。情绪正激动的Monte毫不犹豫立即申请接下任务，Roy紧跟着站出来。出发前Roy去找也在法国服务的Helen告别，不意却在酒馆里撞见她和另一个军官厮混在一起。愤怒的Roy想拉回Helen，Helen坦言自己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也烦透了做他想象中的良家妇女。遭受重大挫折的Roy在Monte劝说下尝试寻欢作乐，而Monte则向他兜售“you can't love women, you just make love to”那套歪理（严重怀疑总导演Hughes挟带私货）。喝醉的Monte又像当年在德国一样企图临阵脱逃，不去履行那桩他自己主动承担的任务。Roy把他强拽了回去。

轰炸弹药库的任务完成得异常顺利，他们飞跃德军阵线上空时，地面的德军还向他们欢呼，在弹药库附近空域，红男爵里希特霍芬带队的Flying Circus，一个12机巡逻队，也没有发现下方这架轰炸机有什么异常，待地面爆炸烟尘滚滚，德机才骤然警觉过来“这不是自己人”，瞬间成12打1必死局。危急关头，Roy和Monte所在的中队赶到救援，双方陷入激烈混战，一时间漫天都是飞机，天空化为火焰与鲜血的炼狱。引擎的轰鸣声，机翼破空的风声、两机相撞的爆炸声、机枪永不停息的哒哒声、被子弹扫射和火焰焚烧的飞行员的惨叫声……即便在如此紧张的关头，却依然有着一位勇敢的德国飞行员在觑空偷偷喝酒……

Roy与Monte这架唯一的轰炸机脱离了战斗机小朋友们的交战圈，发现没有人来追击他们了。但是真的吗？他们就要这样轻易、平安回家了？想得美。有一架德机注意到他们，立即跟了上来死缠烂打（不记得是否偷喝酒那位了，回头再确认一下），最后靠着战友、光头Baldy的赶来解围，才将这架敌机击落。现在他们终于可以真的回家了吧？Naive！别忘了德机是谁在带队，那可是红男爵，一战空战王牌No.1啊，让你炸完弹药库还能平平安安回本方阵线，想得太美好。有道是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前面一直在高处观战、岿然不动的里希特霍芬，一击即是见血封喉。被击落的Roy和Monte没有悬念地被地面的德军抓了俘虏，送到了这一战区的德军指挥部。而指挥官，非常无巧不成戏剧的，正是当年被Monte勾搭过夫人、与Roy决斗过的那位德国贵族军官von Kranz男爵、如今是一位将军。这位男爵将军虽然认出了Monte，却不认识Roy，也不知道面前的两个俘虏是一对兄弟。

Roy与Monte理所当然被当作间谍处理，Kranz要他们以情报交换活命的机会，Monte在目睹行刑队枪决一名俘虏后，再次贪生怕死企图当叛徒，说自己承受不了被枪决的命运，Roy劝阻无能，主动表示告密泄露军情的事自己一个人去做就好。他来到Kranz面前，声称自己愿意交出情报，但是必须答应他一个条件，就是他要亲手杀了他的另一个伙伴，以防其回去后暴露自己当了叛徒的事情。不太放心的Kranz只给了他一把鲁格枪和一颗子弹。Roy回到囚室，我猜他大概是想用这颗子弹打死Monte(他本来想要两颗子弹，没得逞)，这样Monte就不必承受面对行刑队等待被枪毙的那种恐惧感。然而得知他并没有告密后Monte激动地跑去撞门，要自己去告密……Roy只能从背后开枪击中了Monte。在赶来囚室准备接收情报的Kranz面前，Roy与垂死的Monte告别，Monte叮嘱他不要当叛徒告密后死去。Roy抬起头对Kranz说，听清楚我兄弟对我说的话了吧？Kranz此时才惊愕地得知，Roy用这颗子弹杀死的是自己亲兄弟。这位将军知道无法再得到所谓情报，只得命令把Roy带走枪决。指挥部窗外，行刑队的准备声中，Roy说，Monte，我很快就会与你相聚。枪声响过，下一个镜头便是战线上协约国军队进攻的场景，Roy与Monte用生命完成的任务为本方的攻势争取了胜利之机。

影片最精彩、砸钱最狠的段落，无疑便是最后那场机群混战。里希特霍芬的Flying Circus向Roy与Monte的轰炸机发起攻击时，当先一架下拉出编队出击，动作非常优美，发现RFC编队后迅速回撤结阵迎敌的场景也做得很漂亮，RFC两列编队呈箭头阵型楔入德机编队，双方混战，即便隔了近一个世纪后来看这样的黑白镜头，仍然感觉到惊心动魄，能够想象到那种恐怖。

2004年Howard Hughes的传记片《飞行家》里，第一部分即是关于《地狱天使》的波折拍摄过程，放映了影片里的一些镜头，以及重现了拍摄最后空战的片场情景：Hughes自己乘坐一架飞机在天空“督战”--一边指挥飞行员进行maneuver，一边拿着摄影机拍摄，混乱中险些与别机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