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姻缘

主演:碧翠丝·罗曼德,安德烈·杜索里埃,费奥多尔·阿特金,阿丽尔·朵巴丝勒,海盖特费格特

导演:埃里克·侯麦

类型:喜剧片

年代:1982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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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万个冷笑话

《空幻的婚姻》电影剧本
文/埃里克·罗梅尔
译/李洁
校/姚国强
伴着一阵强烈的、令人振奋的节奏,急驶的列车飞奔而来。
萨比娜就坐在这趟开往巴黎的列车上。她十分年轻,披着长长的褐发,身着玫瑰红的短上衣。此刻她虽然手捧一本题为《哥特艺术》的艺术史书籍,两眼却在瞥视对面座位上的小伙子。这位年轻又富有吸引力的小伙子也同样地漫不经心,在随手翻阅着什么文件。
巴黎,米什莱大街。萨比娜提着行李,朝“艺术和建筑学院”的红砖大楼走去。她走上台阶,进了图书馆。
萨比娜回到达盖尔路的房间里,随手扭亮了浴室的灯。灯光下,墙边一个木架上堆满了书,还有一只插有花束的玻璃瓶,不过花朵已经枯萎,她走进浴室,稍加梳洗后又转了出来,猛地一下横扑到床上,抓起地上的电话机就打。
萨比娜:喂,西蒙吗?我能来吗?……七点,到你家吃晚饭。我可真不想出去。再见。
西蒙的画室出现在银幕上。电话铃响。一张大床上传来喘息和低吟声……西蒙挣脱开萨比娜的搂抱,拿起听筒。
西蒙:稍等一下。喂……是啊!怎么,他回来了?是嘛,我还以为是明天呢。(他清了清嗓子,见萨比娜坐了起来,便做手势让她别动。而他只顾跟自己的妻子通话。)……你好,亚历山大,亲爱的孩子。(接着又跟儿子通话。)你怎么样?是的,我是爸爸……好,和我谈谈你的事吧……(萨比娜见他说个没完,便系上头发,围上一条浴巾,随后又穿上衣服)……亲爱的孩子,好好休息吧,咱们明天见。(他挂上电话,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你干什么?
萨比娜:我回家去。
西蒙:你疯了,还是怎么的?
萨比娜:没什么,我走了。留下你自自在在地打电话。
西蒙:可是,这事完全出乎预料。有什么法子,我有孩子。真见鬼!
萨比娜:(弯腰穿袜子)既然你有孩子,自然就眷恋着他们,当然也忘不了孩子们的母亲。
西蒙:(微笑着)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他穿上裤子)你究竟想到什么了?怎么一下就……
萨比娜:孩子和父母还有着这么一层关系。这点我想到得太晚了。真是的,为什么不早点觉察到。还好,现在能意识到还为时不晚。(她站起身,双手叉腰)我再也不和结过婚的男人交往了。他们唠叨的故事乏味极了,除了孩子亲就是老婆好,没意思。
西蒙:我儿子度假回来,打电话通知我,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萨比娜:如果你和妻子在一块过,不就没这个必要了。
西蒙:你这是在指责我,不该在这儿过夜。
他捏住她的下巴颏。
萨比娜:你高兴睡哪就睡哪。我嘛,回家睡去。(她试图往外走,他拉住她,双手捧起她的脸)
西蒙:在这里,就是在你自己家里!我已说过上百遍。
萨比娜:不对,我这是在画家勒让家里。(萨比娜从他手中挣脱开)是著名画家勒让。要是在我的屋里,情形就大不相同。到处都是画幅和颜料罐头,更没有女人和男孩在这种时候打来电话。(她背起包)我走了。
西蒙:也好,我送送你。
萨比娜:不必了。我和你没关系了……懂这意思吗?
西蒙:什么意思?
萨比娜:(一副得胜的神情)我有了找人结婚的打算。
西蒙:你在说什么呀?
萨比娜:(双手叉腰)听着,你已经结过婚了,我也该去寻找自己的归宿,怎么,不成吗?
西蒙:我没这意思。但是,和谁?
萨比娜:还不知道……总之是一个我喜欢的,精选出来的男子。
西蒙:(抚摸着她的头)那好,祝你走运!
萨比娜:喂,实话告诉你吧。你的婚姻不美满是你的事,我可不能总这么陪着你,太亏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随便拣一个的。(她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拽住)放开我,你这人真怪!(她挣脱了)
萨比娜回到勒芒她工作的古董店里,推门而入。
萨比娜:您好,夫人。
这一位是玛丽瑟·卡多,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此刻她在店堂里的旧货堆后头微微一笑,提起箱子准备外出。
玛丽瑟:啊,是萨比娜。这阵子过得可好?
萨比娜:很好,谢谢您。
玛丽瑟:听着,我很急,单等你一到便动身。今天我不回来,明天也不在,假如有谁打电话找我,就说我星期五在。
萨比娜:明白啦。星期五见。哟!我忘了……圣·比埃夫人星期六打过电话,问起紧身毛线上衣的事。
玛丽瑟:我没兴趣。她开价过高,我等着跌一些,价钱还会降一些的……星期五见。
玛丽瑟出去,关上了门。
萨比娜到她的女友克拉丽丝的画室来了。克拉丽丝是个年轻的金发女郎。她富有魅力,长长的头发扎在脑后,活象一束马尾巴。身穿一件粉红的短袖圆领汗衫,腰间系一块黑底碎花的农妇用的围兜。此时她左手拿着一罐颜料,右手提着画笔,正在那幅绷紧、平放着的丝绸上作画。听到门响声,她回头朝进来的萨比娜看一下,手里的笔并没停住。
萨比娜:好吗?
克拉丽丝:好。还有一会儿就完。我得给来这个颜色……
萨比娜:啊。这个我喜欢。
克拉丽丝:当真?
萨比娜:是的。(萨比娜看她作画)我的脾气你知道,说话直截了当。我不怎么喜欢你以前画的那些东西。
俩人一起细瞧这幅丝绸画。克拉丽丝手拿着笔一边画一边同萨比娜细品她的这幅画。
萨比娜:你知道吗,我非常羡慕你。
克拉丽丝:(继续作画)那好啊,跟我一起干吧。
萨比娜:别说傻话。你啊,你真幸福。瞧你有所创造,而我呢,在卡多大妈家干活,简直找不出一点时间。
克拉丽丝:我可以肯定,你也愿意作画。
萨比娜:我缺你那种天份。
克拉丽丝:我看你有,甚至比你想象的还多。我教你吧。(她放下罐子,看着萨比娜)你可以管管这些灯罩和灯柱。我需要一个助手,一个人干不了那么多的活。
萨比娜:我不喜欢在他人指挥下干活。
克拉丽丝:那么在卡多大妈家,你就不受指挥了?(她把笔插回到笔筒中去)
萨比娜:不错,但这是两码事。那里的工作是为了生活。早晚我会扔掉这份差事的。
克拉丽丝:(解掉围裙)我请你来当合作者。
萨比娜:考虑考虑吧,我的个性太强了,恐怕咱俩不能彼此理解。
克拉丽丝:试试该不要紧吧。
萨比娜:这好办。但不要急着马上开始。有一件事你想到过吗?
克拉丽丝:什么事?
萨比娜:(很骄傲地说)我要去结婚成亲。
克拉丽丝:(很高兴)和西蒙吗?他离掉婚了?
萨比娜:即使他离了婚,我也不能要他。我不喜欢有孩子的男人。
克拉丽丝:那是和谁?我认识吗?
萨比娜:(看着克拉丽丝)我想到的还仅仅是结婚这桩事,对象还不知道。
克拉丽丝:行啦,就眼下这种情况,还谈得上结婚!
萨比娜:恰恰是因为这情形我才下了决心。必须如此。
克拉丽丝穿上她的蓝中夹灰的羊毛套衫。
克拉丽丝:结婚这档子事,不能抽象地谈。我爱上弗雷德里克,于是才结婚。
萨比娜:而我偏要先决定结婚然后再找对象。干吗非和别人一个样!
克拉丽丝:你到哪儿去寻这个丈夫?
萨比娜:那还不俯拾即是。问题不在于找不找,而在于找一个中意的。说穿了是我的观念有了变化。那天晚上在西蒙家,我不由地问自己:“我与这有妻室儿女的人往来究竟图的什么?自由未婚的男子不是大有人在嘛。”于是我就突然作出离开他去结婚的决定。(萨比娜和克拉丽丝一起朝门口走去,拉门)哦,我说的“突然”其实并不十分准确,这念头在我脑子里已转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俩人走在路上。萨比娜继续她的思路。
萨比娜:我不再用同一个角度去看男人了。早晨我乘火车,看到各式各样的人都在忙碌。学生、教师、工程师。他们埋头阅读、作笔记、思考问题。(克拉丽丝穿着紧身长裤,脚蹬黑皮鞋。套着一件白大衣。她翻好领子)我喜爱工作中的男人。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才算得上美。可叹的是,我的情人从不在我眼前工作,西蒙也不例外。我们相会在一起只为作爱和争吵。我一到他那里,他就停下画笔,所谓全身心地属于我,可是他恰好搞错了。(俩人稍停一下,微笑着交换一下目光,又走)大凡男子和他的女人在一起时,难得自如。他想引人注目,炫耀自己,结果却显得滑稽可笑。
她们来到克拉丽丝的房间里,继续谈话。
克拉丽丝:你在和我开玩笑呢。听你说的这番话,别人还真会以为你是个善心计、会打算的姑娘。我说的是真话。可实际情形正好相反,你自定终身,仅仅是出于冲动。
萨比娜:啊,你说的不错。正因为我是个爱冲动的人,所以才需要有准则,在原则上确定我要做的事。我这个人简直就是自己怪念头的替身。曾有一段时间,我渴望着过吉普赛人的生活。我尝试体验过了。现在这都过去了。尤其是你结婚了,正和我决定做的一样。
克拉丽丝:那才是两码事呢。我唯一的行动宗旨,假如说有的话,那便是任凭爱情的驾驭。
克拉丽丝坐在铺着印花布的一只椅背上。她身旁独脚小圆桌上,有一束漂亮的鲜花。
萨比娜:假如你不再爱了呢?
克拉丽丝:我永远也不会将就失去了爱情的生活。
萨比娜:你已经结婚了。
克拉丽丝:为了得到和谐舒适而又充满家庭气息的生活,我们办了婚事。这既没给我们带来什么,也没夺去什么。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单纯地想过嫁人,以此来完成结婚的使命。
萨比娜:应该说想过。结婚的念头在你脑中由来已久,(她笑着伸手指点克拉丽丝的额头)可以说是从幼年起。
克拉丽丝:你说的不对,结婚纯粹是一种对社会生活的让步。
萨比娜:我倒以为婚事稳定了你的安全感。
克拉丽丝:大概你有道理……人们能互相直视,可我和他却不能。维系我们的仅仅是爱,是爱情,这纽带既可以说是脆弱的,也可以说它很牢固。
萨比娜:爱是能发展加深的。
克拉丽丝:可能的。爱的形式会变化,但力量却是持久的。
萨比娜:(想得出神)即使在爱情里面,也有一部分意志在行事。
克拉丽丝:(假装教训人)我不知道你是否意识到。你的观点属于一个自私得发了疯的人。
萨比娜:别说发疯,换上“聪明”两字才好。
克拉丽丝和萨比娜手挽手地从住宅里出来。
萨比娜;我们之间差距很大。你完全与你的阶层融汇在一起,因此呢,你便可以任意地行动,自由的犹如空气一般;绝对不会料想,你的自由之所以成为可能,那是因为你所处的阶层认可了这种自由。
俩人在大门处停下,克拉丽丝整理了一下围在脖子上的粉红长巾。
克拉丽丝:(思索着)唉,听我的。你说的完全不对。我的思想能让所有的人吼叫。
俩人相视一笑。
萨比娜:而对我来讲,情形大不相同。我必须脱离自己的阶层。
说着话,她俩勾肩搭背地远去。
克拉丽丝:我不明白你所谓的“阶层”,尤其是,我们俩差不多完全处于一个阶层。
萨比娜:差多啦。你父亲是医生,我的父亲早已去世(俩人停住脚,手臂都松了下来,但靠得还很紧)。还有,你的丈夫也是未来的医生,如同你们俩人的父辈一样。
克拉丽丝:我嫁给他时并没有因为他是医生。(俩人重又开步,但不再挽手)我第一眼看到弗雷德里克就迷上了他,既不知道他的职业,也不晓得他的父母,更……其实你也可以象我一样嫁给医生或是工程师、律师。依你的能耐,吸引一个你所中意的男子是绝不成问题的。你瞧,这不很简单吗?
萨比娜:这话和我刚才说的一致,也就是说必须脱离我所处的阶层。我要凭借着不可动摇的意志实现这个目标。时至今日,我仅遇到些并不期待渴望又无结婚可能的男人。一定要说有一个人的话,那便是我的初恋克洛特,曾经有可能和他在一起生活。
谈到这里,俩人停住了脚步。
克拉丽丝:是个小学教员?
萨比娜:实际上他现在已成了教授。但是很遗憾,他这人缺少雄心。
俩人走到了克拉丽丝的商店前面,拥抱了一下。
克拉丽丝:(微笑一下)嫁给西蒙吧,至少他有雄心。
萨比娜:胡说八道,他是结了婚的人。(克拉丽丝在画室前找钥匙)另外……
克拉丽丝:另外什么?
萨比娜(两手横抱胸前):干吗找他?这世上不光只他一人。
克拉丽丝:(嬉笑)我敢肯定,你有了意中人。
萨比娜:别瞎猜,没影子的事。
克拉丽丝:不谈了!(对着走远的萨比娜)喂,今晚来我父母家吃晚饭好吗?
萨比娜转了回来。
萨比娜:不,今晚不行。我从巴黎带来几本书,得下点功夫。再则,坦白地说我喜欢白天与你相遇,光咱们俩人待在一起。和你家里人在一起我觉得拘束。
克拉丽丝:你自己说要融汇到这个阶层里去。
萨比娜往边上迈了两步。
萨比娜:没错,可我指的是将自己融汇到将要去爱的男子所处的阶层。活说回来,你的父母还是可以相处的,只不过你的嫂子不怎么样。
克拉丽丝:说清楚,是“未来”的嫂子!
萨比娜:别这么偏着她……
克拉丽丝:我愿意!我喜欢她。应该承认。我原该更喜欢你在这个位置上。可是她和尼古拉很匹配,说心里话,我想象不出你能和他在一起生活。
萨比娜:我也想象不出。长话短说,喝鸡尾酒的时候我去你家,这总该行了吧。总之,但愿能去成。
克拉丽丝:一言为定。五点鸡尾酒会时见。婚礼就算免了。
萨比娜:瞧瞧,即使去得了,也挺够受的。我六点钟到,总得留点时间回家换套衣服。
克拉丽丝:简单些也无妨。
萨比娜;我办事从不复杂!到时我只待十分钟,最多二十分钟。再见。
克拉丽丝:回头见。
萨比娜驾车回到母亲家里。
底楼。萨比娜推开玻璃门进了橱房,弯腰关了煤气灶,然后进了里间。屋里,萨比娜的妹妹莉子正在书桌上的灯下读书。萨比娜站在门口,在她身后。
萨比娜:炉子上的东西沸腾得溢出来了,幸亏我来关了。(见母亲走来,便上前拥抱。母亲微笑)你好,妈妈。
母亲:你好,孩子。(她抽出萨比娜腋下夹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萨比娜:一幅画……不,一张广告画。我把它挂到房间里让你瞧瞧。噢,告诉你一件事,我还真怕给忘了,克拉丽丝十分愿意你去参加他哥哥的婚礼。
母亲:你不是说过不去了么。
萨比娜:我不去出席婚礼,只是六点钟鸡尾酒会时去坐一会儿,你和我一起去吧。
莉子:上哪儿去呀?
萨比娜:你好,莉子!尼古拉举行婚礼。
莉子:你好,姐姐。不过我不去,我和帕特里科一起出去度周末。
萨比娜:真遗憾!
萨比娜与莉子拥抱。
母亲:我更愿意看到是你在教堂里当他的新娘,可事情并非如此。
萨比娜:去坐一会儿吧。看看那幢房子,那里能看到很奇异的景致。
母亲走到客厅门口,手扶着楼梯扶手。
母亲:我知道这个景致,只看得见一条小路。
萨比娜:曲径通幽嘛。你呀,生活得过于闭塞了。
母亲:我能碰上几个人就很知足了。无论怎么说,我还是没有出门作客的衣服。
萨比娜:穿上那条黑裙子吧,你老舍不得穿。
母亲:这些人心底真善良,还想到邀请我这个人呢。不过他们也没特别坚持让我去,我心里也不一定……
萨比娜:随便好了。我反正捎到了口信。(登楼)
母亲:那么你穿什么呢?
萨比娜:(止步,看母亲一眼)没想过,就那条红裙子吧。(她笑着上楼)
萨比娜上了二楼,走进她的房间。床头柜上有一盏灯,丝绸灯罩上有手绘的图案。萨比娜打开带回来的纸筒,抽出画,把它展开并贴在墙上,这上面是几朵富有生命力的玫瑰花。
克拉丽丝父母的家里,此时正是尼古拉婚礼后的会客时间。来宾们在房间和花园中散步。克拉丽丝身穿镶边饰的裙子,手捧托盘,穿梭于人群之中,不时地奉上花式糕点。
楼里的客厅里面,许多人坐在窗前的长沙发上。房中的装饰远比萨比娜家里来得精致考究。墙上还挂着几幅画。克拉丽丝端着盘子向三个站在一起的人走去,人声嘈杂,听不出他们说了些什么。
稍远处,弗雷德里克在给新婚夫妇拍照。克拉丽丝走近他们,递上盘子。
克拉丽丝:嗯……那边那位姑娘,和爱德蒙说话的那位,她是谁?
尼古拉:我不知道……
弗雷德里克:我第一次看见爱德蒙与一个比他还长的女子站在一块。
嫂子:怎么没见过,这是我表亲波米依的妻子。瞧,他本人也在场,和她一起来的。她多出色呀,这位夫人!
克拉丽丝:她固然出色,可爱德蒙与她趣味不相投。
克拉丽丝离开这组人,看到萨比娜在窗前,穿着红裙子。俩人相会拥抱在一起,同时又朝四周的人看了一下。克拉丽丝朝远处做了个不引人注意的手势。爱德蒙与陪着的人说了些什么,走了过来。
克拉丽丝:这是我表哥,爱德蒙;萨比娜,我最要好的朋友。
萨比娜:您好!
爱德蒙:您好!(俩人握手)
克拉丽丝:在这些人当中,她有些不知所措,你想意陪着她吗?
爱德蒙撇嘴以示同意。
萨比娜:(对爱德蒙)那您的朋友们……?
克拉丽丝:那些人根本谈不上是他的朋友,(对爱德蒙)不是的吧?
爱德蒙:不是的,我不认识他们。是你嫂子介绍的。
克拉丽丝:算了,这些人趣味不高。(他们笑了起来。爱德蒙略显尴尬,作个手势示意她住嘴。指指萨比娜)得了。给她送上一杯香槟酒吧。
萨比娜:(对克拉丽丝)走吧,你和我们一起来。
克拉丽丝:我不来。爱德蒙不需要两个姑娘。我嘛,他了解得太透了,得换个新的。另外么,你们俩人在一块才显得有意思。
萨比娜:你又胡说了。
爱德蒙:(对萨比娜)她最乐意戏弄我。
克拉丽丝:只有我才了解你的趣味。好了,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了,你们谈吧。
爱德蒙和萨比娜一起走向酒菜桌。
酒菜桌前,俩人脸上挂着微笑。
爱德蒙:(对招待)请给我两杯香槟酒。非常感谢。(他拿起一杯香槟酒递给萨比娜。白桌布铺的桌上有一只杯子被他的衣角碰翻,滚动了起来,眼看要出桌边,只见萨比娜一把抓住,动作极其敏捷)您的反应真敏捷!
萨比娜:总算抓住了。工作中我整天摆弄些易碎的物件。
爱德蒙:您忙些什么?
萨比娜:我准备考巴黎第一大学的艺术史教师职位。暂时在古董店工作。
爱德蒙:该很有意思吧。
萨比娜:就我目前的工作来说,意义不大。赚来的钱并不属于我。
爱德蒙:店开在哪里?巴黎吗?
萨比娜:不,在勒芒的旧城里。
爱德蒙:听说那儿还能找些东西。哪天我真该去瞧一瞧。我并不特别对古董有兴趣,只是恰好在研究泽西岛的上釉陶器。
萨比娜:泽西岛的产品?恐怕不多,还得看您的要求。
爱德蒙:我们到花园去好吗?……(爱德蒙打着招呼,带着她穿过人群,走向落地玻璃门。俩人走到屋外,手持香槟酒杯,继续交谈)
萨比娜:我家住在村口的大路旁。我喜欢从屋里往远眺望,欣赏风景,就跟这儿一样。
爱德蒙:这便是住在乡村的好处了。这儿的景色真美。
萨比娜:我们这会儿站在旧围墙上……
尼古拉:爱德蒙,您有电话。
爱德蒙:(转身,略显惊讶,对萨比娜)只得请您原谅,对不起……
客厅里,爱德蒙拿起听筒。
爱德蒙:喂……?是我呀……好的……(看表)是啊,多令人扫兴,不过……(波米依表亲从他身后走过,带着夫人准备回家)我要回来,只能这么办。可是我没有车子……等一秒钟。(搁下话机,追上出去了的波米依)您们回勒芒?
波米依:是的。
爱德蒙:捎我到火车站行吗?
波米依:没问题!
爱德蒙:太好了,谢谢。我马上就来。(重又回到电话旁通话)喂,说定了,我乘头班车,很快就能到。(挂上电话,看到波米依伸头进门来催他,便朝他走去。看到尼古拉)噢……尼古拉!
尼占拉:什么事?
爱德蒙:尼古拉……我非马上回去不可,请代我向各位致歉。我急着赶路,再见!
尼古拉:再见!
萨比娜久久地等待着爱德蒙回来。她面对大玻璃门而立,默然地看着花园……玻璃上映出她那沐浴在傍晚金色的霞光之中的身影。她手里还拿着喝空了的玻璃杯子。
克拉丽丝进来,发现了独个伫立在窗前的萨比娜,脸上露出疑虑的神色。
克拉丽丝:他走了?
萨比娜:没,去打电话了。
克拉丽丝:电话边没人啊,真奇怪,怎么没他的踪影了。(她唤住正经过的尼古拉)尼古拉,看到爱德蒙了吗?
尼古拉:噢,我忘了,他已经走了,让我替他转达歉意。
萨比娜:已经走了?
克拉丽丝:他是对萨比娜表示了歉意是吗?你该早点说!
尼古拉:别搞错好吗,是向各位致歉,并没有特指哪个。他接到一个紧急电话,正好表亲波米依动身,他就急匆匆地搭车同去了,就这些。
克拉丽丝:(对萨比娜)瞧,一个律师,总是这么繁忙。虽说是表哥,可了解也不多。最要紧的事是他还独身。
萨比娜:哟……行啦,我说过只待十分钟。该走了。
克拉丽丝:如果你还想见他,我能邀请他下次再来。这不难。
萨比娜:不用了,你已经够忙的。别为我操心。星期三见(两人拥抱)
克拉丽丝:我送送你。
古董店里,萨比娜正擦着古董商品。
克拉丽丝:我断言,你对他有兴趣。
萨比娜:换几个字来形容吧!要说这是一个能引人注目、令人感兴趣的男子。然而令人感兴趣的人,这世上可有千千万。
克拉丽丝:呣……我可不敢如此肯定。不管怎样,我能说出一些我知道而你又不晓得的事:这就是你让他感兴趣来着。
萨比娜:(找寻其它玻璃杯)他跟你说的吗?
克拉丽丝:没有,他没露过一个字。但我从他的眼里察出了真情。就好象我从你眼里看出他引起了你的兴趣一样。我甚至可以这么说,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一见倾心的场面,真幸运能当个见证人。我还觉到了一种电一般的交流。
萨比娜:满嘴的疯话!
克拉丽丝:别不承认,肯定动心思了,直话说了吧。
萨比娜:说穿了,他只是让我觉得有意思而已。这种心情我不能解释,因为他不完全属于我所喜爱的那种人。
克拉丽丝:可你,你让他喜欢。
萨比娜:你能说具体点吗?
克拉丽丝:(把一个小雕塑像抓到手)他喜欢裸鼻雀那样的娇小、细巧、纤弱的姑娘。
萨比娜:他收集瓷器也是因为这个爱好吗?
克拉丽丝:更确切地说,他“收集”姑娘。(她放下塑像)最终,我什么都不清楚。总而言之,我只看到过他和两个女人来往的情景,几乎和你同类型的女子,挺让人喜欢的。
萨比娜:照我看,假如他对我感兴趣,便会设法来见我。
克拉丽丝:这回你错了。跟所有的活动家相同,他用漫不经心的方式与女人周旋。你去会他远比他找你方便。
萨比娜:这不行!
克拉丽丝:怎么不行!他如果想和你联系,那还得先通过我,可他又很怯畏我的戏言,这样就会使他望而却步,到头来一事无成。你主动打个电话给他,并不冒什么风险。
萨比娜: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克拉丽丝:挺容易记的:222·13·40,爱德蒙·絮罗,出庭大律师。电话号码簿上登着呢。
萨比娜:我不知道你对我是怎么想象的,我这一辈子还真没有追求过男人。
克拉丽丝:照你这意思,就让我去打电话得了。
萨比娜:别打!如果我真有意于此事,那还是让我独自去干为好。
克拉丽丝:再见!
门被关上发出了撞击声。
萨比娜一人在店里打电话。
萨比娜:喂?请问能不能和絮罗律师通话?……克拉丽丝……不对,不是克拉丽丝,是她的朋友萨比娜……我们在尼古拉婚礼上见过面……哪里,用不着道歉!我知道您很忙……不用。只是我想告诉您一下,如果您继续对泽西岛瓷器感兴趣的话,我这儿有一桩极好的买卖……最好的办法是您亲自来看。在勒芒好几公里以外……噢,您整个星期都没空?星期六行吗?……那星期天?……您的车子在修?那就乘火车吧。我去接您……说定了,我等您十点十六分这班车。星期天见面对吗?
她挂上电话,脸上露出一个善于心计的微笑。
乡村道路上,萨比娜和爱德蒙一起坐在她的R4型小轿车内。远处传来小狗的叫声。萨比娜驾车往左到十字路口,过桥。
爱德蒙坐在后座上看她开车。
萨比娜:瞧,那儿,城堡。
爱德蒙:噢,是这么回事……我不想当收藏家,仅仅是想准备一件送给母亲的礼物。有一天,母亲摔碎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花瓶,我正好在场,眼看没别的能够替代得上。所以我愿望着送她一件东西,略表安慰之意。
萨比娜略微一笑,换了一档车速。
在城堡的一间房子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坐在一把古色古香的手扶椅里。左边的那张桌子很雅致。看见萨比娜和爱德蒙走来。她起身,摘去眼镜,把报纸搁在台角上。
萨比娜:您好,夫人,我向您介绍,絮罗律师,巴歇莱医生的表亲。
伯爵夫人:您姓什么?絮罗?(他双手捧住她伸递过来的一个手)您是絮罗的后代,勒芒的絮罗家族,是吗?
爱德蒙:确是如此。
伯爵夫人:路易的后裔。
爱德蒙:不,是保罗的后裔。
伯爵夫人:我和路易家的关系远胜于保罗家的。(萨比娜从她身后走过,凑近细瞧放在桌上的一个壶样的东西)他们都过得好吗?
萨比娜:(捧起壶)太美了!
伯爵夫人:这是泽西岛的瓷器,十九世纪的东西。
萨比娜:这是从泽西岛上带回来的纪念品,对吗?
伯爵夫人:是别人送给我祖母的礼物。那时对我们来说这不算贵重。只不过是市场上的小商品罢了。
萨比娜:我还没看到过这一类的。
伯爵夫人:按理说那个时代的这种趣味是不纯正的,而趣味不正的东西,我以为是再也正不过来的。
爱德蒙:(从伯爵夫人身后走过来靠近萨比娜)这么说,我的趣味也不正。
萨比娜:嗯,这个嘛……
爱德蒙:我找的就是它。
萨比娜:没弄错?
爱德蒙:确实是的。
萨比娜:什么价格?
伯爵矢人:我和卡多夫人说过的价:一千六百法朗。
萨比娜:价格太昂贵了。
伯爵夫人:我不降价。
萨比娜:可您自己说这是小商品。
爱德蒙直视她俩,故意让萨比娜跟伯爵夫人讨价还价。
萨比娜:一千五百法朗,您看如何?
伯爵夫人:(考虑一分钟之后)就这么定了。我实在不善于讨价还价。(对爱德蒙)我猜想,您也不很在行。
萨比娜:(生硬地)我同样也不在行。
爱德蒙递给伯爵夫人三张银行支票。
伯爵夫人:为了使您满意,我才改变了初衷。
爱德蒙和萨比娜走下城堡的石梯。他们路过的两旁种植着绣球花。
爱德蒙:告诉我,该付您多少钱?
萨比娜:钱不是付过了吗?
爱德蒙:是啊,可您一分也没挣到啊!
萨比娜:我又不是商人。
爱德蒙:我记得您有个商店。
萨比娜:那不是我的,我只是个雇员。
爱德蒙:老板娘会怎么说?
萨比娜:这与她毫不相关。她等着降价,这下只能算她倒霉。
爱德蒙:她要不高兴就不好办了。
萨比娜:(打开车门)反正我也不想一辈子在她店里干活。
俩人坐上汽车。
爱德蒙:眼下,我们该找一家饭馆,您饿了吗?
萨比娜:坦率地说,我饿了。我不象有些姑娘那样,担心身材是否苗条。不管吃多少,我总是不见变化。
爱德蒙:您喜欢做菜吗?
萨比娜:还能对付。我非常愿意邀请您来我家作客。
他俩来到了饭店,坐在一张圆桌前。
萨比娜:请您替我选几样菜。(她递上菜单)
爱德蒙:(接过菜单)我不知道您的口味。
萨比娜:(脱下上装,留在椅子背后)我什么都喜欢。所有味道好的都一样。另外,我还喜欢大家吃一样的菜。最好是不管在谁家里用餐,都不用点菜。
爱德蒙:我和您有同感。今天这种情形,得由您点菜。(他还回菜单)
萨比娜:(看着菜单)铁钎串的烤肉您喜欢吗?
爱德蒙:喜欢,这挺好。
萨比娜:喝酒吗?
爱德蒙:盛会和节日里喝一点。
萨比娜:我说今天也算得上好日子。红葡萄酒还是白葡萄酒?
爱德蒙:红的吧。
萨比娜脖子里围一条粉红的印度绸巾,还挂着一条金项链。
萨比娜:我也喝红的。
爱德蒙:您真的喜欢?
萨比娜:那还用说。我从不拘泥于礼貌才去附和谁的。倒是自己常让闹别扭的性情占上风。
爱德蒙:至于我,不容置疑,我的第一个举动总是赞同,这是职业癖病。
萨比娜:(双手合抱压在菜单上)您以为自己有能力支持一切?
爱德蒙:请分清词意,这个“一切”不是指任何一样东西,而是指任何一个个人,一个需要保护的人。当有人来找我时,我首先就得益于他对我持有的有利于我的偏见。反之,他也不会信赖我。
萨比娜:啊,我明白了。您赞同别人是为了让别人往外掏心里话。
爱德蒙:(笑着)您用写侦探小说的词语来评论我。
萨比娜:没这意思,说着玩呢。(她递上菜单,他接了过来。萨比娜抱起手臂)但是,假如您是个好律师的话,我则永远成不了一个好售货员。当顾客看中某一件商品时,我就想法子让他们升起恶感。
爱德蒙:对我,您没这样做。
萨比娜:因为这不牵涉生意。我对一切与生意有关的事都怀有一种病态的反感。(爱德蒙两手搭在鼻下,很有礼貌地微笑)我不知道生活里我会干出些什么,但假如要作些事,那便是“创造新事物”。这词眼听起来有点自命不凡,真遗憾。至于货物交换之类的事,我决不去干。所谓“创造新事物”,可能就是生养孩子。我会当母亲、养育孩子的。依我的想法,干活不仅仅是为了赚钱,必须在从事的工作中找到兴趣,若是钞票跟着从天而降,那么也就谢天谢地。(爱德蒙笑得很谨慎,手里的一块面包皮被撕成碎块)然而赚钱是商业的唯一目的。买卖从不取决于爱好,仅仅只服从于利润。所以我不喜欢买卖。
爱德蒙:那是因为您富有艺术家的气质。
萨比娜:可能是的,是有一种气质存在。(萨比娜摆弄手里的餐巾)但我不是真正的艺术家,我不懂绘画,象克拉丽丝那样。我以后会做些修修补补的工作,我喜欢修理灯具、摆弄东西,对古旧家具允为感兴趣。总的来说,主意不少,恐怕都是些梦幻。
爱德蒙:一个显得十分谦虚的意愿。
萨比娜:过分了吗?
爱德蒙:还不至于!我以为跟那种七涂八画的人相比,擅长修理的能工巧匠也能成为艺术家。(她噗嗤笑了出来)您笑话我么?但愿您别以为这是指克拉丽丝。我还是很喜欢她的画的。
萨比娜:我踉您看法相同。真奇怪,我今天说出了“相同”这两个字。不过,我想到了一个朋友,一位画家,他不能算“七涂八画”,比这要好得多……我曾和他一起生活过。回想起来,与艺术家过日子的滋味真不好受,简直令人窒息,完全行不通。我觉得,觉得……我还是喜欢克拉丽丝那样的生活环境,有一个热衷于工作的丈夫。他们一对真令人赞叹,毫不追随愚蠢的时尚。您不这样认为吗?
爱德蒙:您说的对,他们的确很引人好感。说起来,克拉丽丝是我的表妹。可是我们很少碰面。您不是这儿当地人?
萨比娜:不是当地人。我父母是从逢迪榭返回国的。我父亲曾在军队任职,几年前去世了。母亲现居巴龙,她不愿过城市里的生活,在农业信贷银行作事。妹妹在勒芒中学读最后一个学年。
磨房门打开,一条河流横在他们面前。萨比娜和爱德蒙在围着栏杆的人行桥上,顺着河岸往下走。
磨房一角,爱德蒙和萨比娜站着。她伏在栏杆上看水,爱德蒙走到她身边双手撑在上面,俩人一起瞧着流水。爱德蒙与萨比娜同时转过身子。她把头倚在他的肩上,俩人相视一笑,脸上带有羞色。她继续走路。他跟了上来,俩人慢慢走远,上了大路。
克拉丽丝又到古董店来看女友。
克拉丽丝:哎,你等着他来找你吗?
萨比娜:那当然。如果这只牵涉到作爱或是一种短暂交往的话,我就会以另一种方式来行事了。我自以为有魅力吸引住任何一个男子,并随我的意把他拴住。但这些还不足以满足我。我要挑起他的爱慕之心,让他生起娶我的念头。
克拉丽丝:说实话,如今的男子要到最后才会起这念头,或者说要经过一段相当长的互相适应的日子之后。起初,我和弗雷特里克连一秒钟也不曾想到要结婚,我说……
萨比娜:不是没想到,而是太年轻。相信我说的吧。(玛丽瑟来了,她收起雨伞)我要他考虑到这一层,他自然会考虑。您好,夫人!
玛丽瑟:(冷冷地)好啊!
克拉丽丝和她打招呼,并走出门去。
玛丽瑟紧绷着脸,面对萨比娜。
玛丽瑟:您难道没什么要和我说吗?
萨比娜机械地玩弄一样东西。玛丽瑟从她手里夺走。
萨比娜:关于什么内容?
玛丽瑟:(放下物件)星期天……还不明白吗?
萨比娜:星期天,星期天怎么啦!我和朋友出去玩耍了。我有权干我愿意的事。
玛丽瑟:没权和我的顾客做交易。
萨比娜:那不是一桩生意。我只为一个朋友牵了一下线。
玛丽瑟:为什么拉上我的女主顾?
萨比娜:假如她是您的主顾,那只怪她不守诺言!
玛丽瑟:因为您设下了圈套。她给我打来电话,说后悔了。
萨比娜:我没有诱骗她。既然您曾拒绝收进她的货,她便有权随意行事。
玛丽瑟:不需要您去插手,您是我雇来的。
萨比娜长久地盯视她,转身去找她的大衣。大衣落在地上,边上的衣钩上挂着玛丽瑟的衣服。
萨比娜:那好,我辞了这份差事。
玛丽瑟:可是您上哪去?
萨比娜:我走了。如果说您不需要我的话,我也同样不需要您。我对买卖不感兴趣。(她穿上大衣)
玛丽瑟:这话说得明白,我倒要瞧瞧,您怎么去做亏本生意。
萨比娜:我永远不再谋这个职业,好些事等着我去干呢。
玛丽瑟:萨比娜,别发火了。我不愿就这事小题大做,只想让您接受一次教训。您是个聪明的姑娘,我不怀疑有一天您能找到一个跟您的才干相配的职业。可是在这之前,您总应该知道事情属于该做还是不该做。
萨比娜:(打断话语)我不需要更多地知道什么。生活里我懂得足够多了,可全无意义。别担心我的前途。您还不知道吧?我要去结婚!我最擅长于家政,这是至关紧要的一点。
玛丽瑟:(微笑)那我祝贺您。(萨比娜已近临街大门)我能知道他是谁吗?
萨比娜:是那个非常幸运的买货人。你瞧,我多少有那么点“生意经”。
她走出去,关上了门。
萨比娜在大教堂里点燃一支蜡烛,朝前走上两步,静思冥想一番。一位青年男子在她身后站下,萨比娜睁开眼睛,转身插上蜡烛。年青人靠了上来。
萨比娜:(看见了他,微笑)葛洛德!
葛洛德是她以前的男朋友。两人问候之后,萨比娜驾车送他回家。一路上,萨比娜告诉葛洛德,她可能要结婚,对方是个律师。葛洛德问她结婚后准备做什么工作,她不加思索地冋答他:“当一名家庭主妇呗。”
葛洛德:他很有钱吗?
萨比娜:我不知道……(她边说边随着葛洛德走进他家)不过,这位当律师的家底富有,这一点毫无疑问。再说,他如能挣回足够两个人开销的钱来,我何必再出去干活呢?
葛洛德:那你以后就完全依靠他了。
萨比娜站在窗旁往外看。
萨比娜:你呢,你不觉得你依靠着你的妻子,而她也依靠着你吗?(她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当人们一起生活时,互相依靠是不可避免的。(她又看了一下窗外,转向他)说这样的话可能显得太恬不知耻。但是,比起一种有时间限制的工作来,和一个被事务缠身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倒是能更随心所欲一些,无论白天还是夜晚。
葛洛德:你要果汁吗?
萨比娜:要的。(葛洛德消失在厨房里。萨比娜带着卑视的眼光,过了一遍整个屋子……走廊上,她撩起帘子,向前走几步,透过一扇门,她看到了孩子们的房间,屋子显得有些零乱,床褥没整,玩具扔了一地,到处都是。墙上还有纸画,画得很有“特色”,还发出那种特殊的气味……萨比娜在走廊里又朝对面的房里张望,大人这一间的床铺也没整叠好,衣服乱堆在椅子上。萨比娜折回到客厅。葛洛德拿着两杯桔子露出来。萨比娜接过一杯)你的妻子是小学教员?
葛洛德:是啊,你早知道了。
萨比娜:她喜欢这个职业吗?
葛洛德:绝对没有疑问。
萨比娜朝书架走去。
萨比娜:要是我,就不会喜欢。我个人自己也会有不少孩子。光这些就够受的了,怎么还能够容忍得下别人的孩子。
葛洛德:我也知道,这种工作并非一直有趣。可无论如何,我一人的薪水养活不了全家。
萨比娜:假如够的话呢?
她坐到一张躺椅上。
葛洛德:据我所知,我的妻子不喜欢他人供养。
萨比娜:这可说不上受人供养。不过这事变得很荒诞。(她抬起头朝他笑着,激烈地)如今这年头,一个女人要是待在家里,就成了妓女。因为她们和妓女一样靠男人养活。
葛洛德:谈不上妓女,只不过她们受到贬低罢了。
萨比娜:一整天让那可怕的活儿嘈扰自己就不遭贬低了吗?瞧你这思想落后的!(她朝门前一站)你把男人和女人的关系看作是一种支配关系。结婚其实是一种合作,每个人都必须为共同的生活作出自己的贡献。(她重又坐下)就是说,妻子管理家庭,丈夫外出挣钱,或者倒过来也行。就我个人来说,更感兴趣于前者。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去干一样的事?
葛洛德:可是不挣钱的将总是依附于外出挣钱的人。
萨比娜:这种社会思想不公平。
葛洛德:你有能耐,就请出来改变这个社会。摆什么革命家的面孔。
萨比娜:我偏不承认依赖谁,我将仅仅依赖于我的工作,如果工作也有从属性的话。
葛洛德:你设计的生活会使你厌倦的。你有什么事情好做呢?
萨比娜:合我兴趣的事就干。
葛洛德:做做妇道人家的手工活?象游手好闲的女人那样消遣游荡?
萨比娜:这我不会干。(她起身朝墙边的小橱走去,在一张照片前停下,然后又将背靠在左边的门上)我喜欢制作物品,但并不急于实践。就算象你说的那样,我将一事无成吧。可是你瞧,你的这个套间,我真不忍心惹你烦恼,这一切早就老式过时了,小伙哟。假如你的夫人不工作的话,就有可能把房间布置得象样些。
葛洛德:她对这没兴趣。
萨比娜:(把手中的杯子放在小橱上)我指责的就是这一点。我这人一辈子怎么也容忍不下兵营式的生活,象你们俩人这样过真难受。(发现门右边的一个插座)这个掉下来的插座是怎么回事?
葛洛德:我知道,得请个电工来修理一下。
萨比娜:请电工!这么个区区小事,你和她,你们俩随便哪一个都弄不成吗?有螺丝刀吗?让我来修!(他放下杯子,转入厨房。她将插座按回原位。葛洛德爬在厨房的地板上,大概是在抽屉里翻寻。萨比娜用力按住插座。葛洛德递给她螺丝刀)
葛洛德:给你!
萨比娜接过工具,一边随便地修理,一边继续谈话。
萨比娜:近十年来,我把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来回搬家上了。我所学的专业没有出路,有一种和别人一起往绝境里下陷的感觉。(她旋紧了螺丝)所以嘛,我的要求很简单,有一个属于我的房子,(把螺丝刀递还给葛洛德)并且要以我的方式来布置这房子。说到工作,那就得谋个我喜欢的职业。
葛洛德:那么你的那个家伙,你爱他吗?因为听你这么一说,我会以为你是为了一套房子而嫁给他的。
萨比娜:他的房子,我连见都没见过呢!
葛洛德:至少得看过后,才能许诺。(他把手搭在萨比娜肩上,俩人相视而笑)
萨比娜:我得罪你了吗?嗯?放心吧,我很倾慕他。我不会去恋一个极平庸的人。
葛洛德:象我属于这样的平庸之辈吗?
萨比娜:你吗,可不是因为平庸,而是你没有养活我的能耐。(她替他拂去额上的一绺头发)我最终醒悟到的是,我需要一个能养活我的人(萨比娜用嘴角吻他,然后到走廊里去)你理解我了吗?
葛洛德:我琢磨,这牵涉不到抚养的问题。(俩人在门口处)而是含有往上攀的念头。
萨比娜:往上攀?我可丝毫也不想达到什么目的,我只想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个性。(她打开门)为了做到这一步,我需要处身于一个合适于我的生活环境。(她出去了)再见。
萨比娜的母亲正坐在家里的桌前喝茶。见萨比娜穿过厨房走了进来。
母亲:(惊讶)回来了?
萨比娜:嗯。(母女拥抱)你好,妈。
母亲:你好,孩子!
萨比娜:过得好吗,莉子?
莉子:不错。
萨比娜走过去与莉子拥抱,随手拿了一块桌子上的食物吃,继续往里走,同时脱掉大衣。
母亲:你没生病吧?
萨比娜:没有。
母亲:吃过午饭了吗?
萨比娜:没有。我想喝点咖啡……(她把大衣架在椅子上)我辞职不干了!
厨房里,萨比娜寻找银质糖罐和一个瓷杯。
母亲:又争吵了?
萨比娜:差不多是这样。但也不全因为是争吵,光从我赚的钱来看,也犯不上仅为争吵而辞职。
母亲:往后你干什么?
萨比娜手持杯子和糖罐往客厅走。母亲紧跟着她。
萨比娜:眼下,无任何事可干。我还有点积蓄。眼下重要的是,必须考完教师职位。
母亲:什么时候考?
萨比娜:六个星期以后。但是请你别抱幻想。考试也不会给我带来福音。
母亲:最好你能做点事。那个……你的画家怎么样?他不能帮助你吗?
萨比娜:西蒙?(萨比娜和母亲坐在客厅窗前的长沙发上。)指望不上他!除了他的那几张画,他什么也不懂……另外,我们的关系也断了。我没告诉过你吗?
母亲:可不。
萨比娜:(擦着两手)我还以为说过来着。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快要结婚了。
母亲(停下搅动咖啡的手)和谁结婚?
萨比娜:一个还叫人中意的年轻人。你不认识,是个律师。
母亲:勒芒人?
萨比娜:不,他是巴黎人,是克拉丽丝的表兄。(她从罐头里取出一块糖,在两只手里来回倒转)是通过她认识的。
母亲:那……他还年轻?
萨比娜:三十五岁,算得上年轻。俩人年龄相差过大,令人难以相信,是吗。但事情往往如此。我遇到了可以共度人生的伴侣。他英俊、年轻、富有,且无家室拖累。
母亲:他想到结婚吗?
萨比娜:必须承认,更确切地说是我想到了结婚。
母亲:那么说……你……怀孕了?
萨比娜:(叹气)嗳,怎么只往这上想!放宽心吧,妈妈,他甚至还没吻过我。除了孩子这个理由以外,人们娶亲还有更多别的理由。
母亲:你认识他很长时间了吗?
萨比娜:实话相告,还不太长。但这成不了问题。他招人喜爱,作个丈夫还挺令我满意的。
母亲:(给自己杯子注上咖啡)那么你也招他喜欢?(带有意味地一笑)
萨比娜:他没有理由不喜欢我。首先,我招他喜欢,这一点毫无疑问。假如我还没引起他的爱心,那我尽可以施展本事,让他最终依恋上我。(母亲呷了一口咖啡)哪个男人在我面前都别想抵抗得住,这你是知道的。
母亲:啊,知道,知道。可是最终,人们不以这样的方式结婚。
萨比娜:那该如何结婚?
母亲:是这样,我觉得现在人们更多的是先同居,后结婚。
萨比娜:这是你、我的母亲大人的说法。而我,你的女儿,则将另行其事。我曾和别人同居过,可没有就此结婚。为了能够吸引住一个男人,直到他想着成亲(母亲停住喝茶,看着萨比娜,一脸的疑惑)我就不能先和他睡觉。我必须获得尊重。我愿看到我的丈夫视我为偶像;而要达到这一点,首先得有尊重。
母亲(叹一口气):你这简直是一百年前的口气!(她起身出去)
萨比娜:妈妈,一百年前女人受到狂爱。那时候如果她们拒绝男人,就不仅仅是为了礼仪、道德和宗教,而是出于本能,这是一种暗示雌性拒绝雄性而后挑起后者欲望的本能。就是这个本能,我要牢牢地恪守,不管他人是否都已把它丟失尽了。时至今日,我己对男子退却得太多了。现在该换个模样。
母亲:你从一个极端走入另一种极端。
萨比娜:放心吧,妈妈。(萨比娜与母亲拥抱)我只嫁给钟情的爱人,进一步说,就是与之共同体验过爱的人。我需要情真意切的爱。所以,让我很快地投入他的怀抱,这种办法不妥。我要他渴望我的爱,并为此而痛苦。
母亲抚摸着女儿的脊背、手臂和长发。
母亲:你觉得十分有必要这样做吗?
萨比娜:是的。不然的话,他就会蔑视我。我已经决定了。男人们都准备着把我捧得很高,但只要我一退却,就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我再也不接受别人单纯的性爱了。道理就这么简单,可你驳不倒我。
她俩在走廊上。
母亲:哪里的话,女儿,我只会赞同你!眼看着你与结过婚的男人接触,耽误了青春时光,我真痛心。我指望着你这个“他”能响应你的热情,从他这方面也发出热情。
萨比娜:(激烈地)我保证他,会有反应的!
母亲:啊,那好极了。你真不知道我有多幸福。
母女俩拥抱。
萨比娜的R4型车开到了克拉丽丝的画室门外停住。萨比娜走下车,沿着克拉丽丝的店铺玻璃走,朝她做做手势。
克拉丽丝从店里出来,兴高采烈地迎接朋友。
克拉丽丝:哟,是你啊!
萨比娜:您好!(门前她俩拥抱一下)我要去巴黎,与你小别一下。
克拉丽丝:你大概有心思吧?
萨比娜:哪儿的话!当务之急是完成考教师职位的论文。辞职这一招干得真妙。
克拉丽丝:除了这个,其它怎么样?还恋着他吗?
萨比娜:是啊,这用不着问就能知道。
克拉丽丝:他打电话给你了吗?
萨比娜:还没……可我并不心急。
克拉丽丝:老朋友,要是我处在这种境遇的话,我就去纠缠住他。他要来找你的话,才叫我吃惊呢。他不愿意给人造成是他追求你的印象,你得明白。
萨比娜:那我,更无意于给他类似的印象,好象是我追求他似的。
克拉丽丝:好啊,可既然你已开了头,那就继续下去吧。照我的意思么,还是趁热打铁为好。
萨比娜:要是他主动打电话来,我该有多高兴!我已作好思想准备,需要等多久就等多久。
克拉丽丝:噢,这话不象是你说的。你可是我认识的人中最缺少耐心的一个。
萨比娜:这件事上,你比我还心急。
克拉丽丝:因为这样做才符合你的性格。
萨比娜:这一次,我将等待……(她站起身)总之,很可能你的理由更充足。可是无论如何,我不会在这儿给他打电话,到巴黎去再说……这位先生可能公务缠身,可我的时间非常充裕。我的优势就在这一点上!(她走向汽车)不管愿意不愿意,他终将成为我的丈夫。
她俩一齐笑了起来。萨比娜上车,开动马达驶车走了。克拉丽丝回头进了画室。
萨比娜又回到巴黎达盖尔路上的房间,她坐在床上打电话。
萨比娜:喂,您好,我是萨比娜……
爱德蒙;啊,您好……
她打电话给爱德蒙,本想约他见面,可是他说没空,她只好装得自已也很忙。
萨比娜:这星期,我们能见一面吗?
爱德蒙:很遗憾,不行啊,我没空。
萨比娜:我也很忙,论文要定下稿来。下星期见,下周一我还给您打电话……再见。
爱德蒙:再见。
她挂上电话,思索着;可能有点失望。
萨比娜去克拉丽丝家,把爱德蒙的态度告诉了克拉丽丝。
克拉丽丝:做什么事都不容易,但不要灰心。
萨比娜:我并不以为他有意回避。他确实忙于工作。我不能下结论,说这事十拿九稳,但还是能够达到目的的。从某种角度上来看,我相信他,也相信能从他身上找出弱点,因为谁都免不了有弱点。相反,对我自己,我却没有把握。你说得对,我这人性情急躁。下一次再不见他有一点温柔的姿态,我就要诅咒了。但要是有呢,我就投入他的怀抱。(俩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克拉丽丝:为什么不呢?否则的话,可有你等的呢!
萨比娜:是啊……总之,最为上策的是不立即见他。我不习惯去扮演温顺的小姑娘的角色。
克拉丽丝:用不着扮角色,这需要自然。
萨比娜:要我表现出自然和温顺,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单独与他相处。我有个想法,利用我生日的机会邀请他。我还有一点钱,我们大大庆祝一番。
克拉丽丝:在哪儿呢?
萨比娜:在我家里,也就是母亲那里。
克拉丽丝:其实就这儿也行,只要你愿意,这房子可以由你支配,真的!
萨比娜:不用。我不想掩盖自己的真相。最重要的是,一开始就来不得虚假。再往后呢,你尽可以说我是一个阴谋家!
克拉丽丝:我从来也不讲这种话。
萨比娜:再见!
克拉丽丝:再见!
萨比娜母亲家的底楼。克拉丽丝这晚身穿白底花边连衣裙,披散着齐肩长发。此时,聚会正达到高潮,莉子与朋友们随着摇摆舞曲在跳舞。一个姑娘和一个小伙。走出来,准备辞别回家。萨比娜跟在他们后面出来送行。
小伙子和姑娘走了。克拉丽丝拉一下萨比娜。
克拉丽丝:(不快地)我打赌,他要等散尽了才来。
萨比娜:我肯定,他绝对不会再来了。刚才的晚会多美啊!(莉子从她们面前走过,克拉丽丝笑着用手掠她一下)总算没白费心思,我的妹妹她抓住了这一次机会!
克拉丽丝:他不来可是要后悔的。再下一次,他就会极其温柔,非常温和。但我总觉得他会来的,再说他也答应来着。
萨比娜:是啊,答应一下也无妨啊,礼貌总还是要有的。可他不来至少也该打个电话。
克拉丽丝:也许,这更多的是好兆头。
母亲:萨比娜!
萨比娜:怎么啦?
莉子与母亲走出厨房。母亲手托甜食盘子,把一个插有蜡烛的巧克力蛋糕放在圆形餐桌上。桌面上还有两瓶香槟酒和一个装有水果和花朵的杯子。
母亲:该是拿出蛋糕的时候了。大家都要走了。
由于爱德蒙还没到,萨比娜不让母亲把蛋糕拿出来。当地看到蛋糕上插着蜡烛,便心不在焉地拨弄蜡烛,并一根一根地拔去。
克拉丽丝拔掉了大半蜡烛,拿起托盘,递给莉子。
克拉丽丝:快走,走吧,走吧!快走,你快走吧!
莉子把手里的蜡烛放在蛋糕边上,萨比娜乘此机会又上来继续拔掉蛋糕上的蜡烛。拔得只剩下七八根了。客厅里青年人还在跳舞。萨比娜和托着蛋糕的莉子走出来。母亲拿着碟子随后。当这支小小的队伍进客厅时,青年们停住了舞步。
莉子把托盘放到桌上,母亲把碟子摆好。萨比娜拔光了最后几根蜡烛。人们一下涌向桌前,把萨比娜淹没在中间,我们只看到她露出的头顶。萨比娜被惹急了,对着桌子那头的一个小伙子发泄怨恨。小伙子忙作解释。不料,这样一来,萨比娜火气更大,干脆起身离开席位,上楼去了。
萨比娜消失了,楼梯上传来了奔跑的声音。
母亲:这脾气真叫人捉摸不透!
克拉丽丝在门那边出现,看到了这场面。
克拉丽丝: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样子?
母亲:咳,没什么……
莉子;没别的。她发火了。
母亲继续分发碟子。
克拉丽丝:好吧,我上去看看。
屋里,萨比娜坐在床上,两腿盘着,一条手绢捂在鼻下,一副哭凄的模样。墙上,贴着玛格丽特的一幅招贴画。
萨比娜:别来理我。现在一切都完了,让我至少也能痛快地哭一下!(克拉丽丝坐在她身边,面含痛心之色)我能痛哭一场就好了。
克拉丽丝:你听我说,他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牵扯住了。要不要我打个电话?
萨比娜:不用,他不在这儿的话,也不会待在家里。我说……发一下慈悲,请下去替我打一声招呼,说我生病了,受了惊吓。
门外有声音,莉子跑着上来。
莉子:他来了!
萨比娜:什么?
克拉丽丝:谁?爱德蒙吗?
莉子:是的。
克拉丽丝起身冲出房去,在栏杆上俯身细看…
萨比娜:喂,你能肯定是他吗?
莉子:咳,别人会是谁呢?
克拉丽丝进来,很兴奋。
克拉丽丝:就是他。你来吗?
萨比娜:给他看我刚哭过的脸吗?
克拉丽丝:拿水冲一下你的脸,快,来吧!
萨比娜:最好我不下去,你就说我病了。
克拉丽丝:好主意!上床去吧,他会上楼来的。让你们单独在一起,这可真是妙极了!
萨比娜:你快去照顾他一下。
克拉丽丝:你来吗?
楼底下的客厅里正放着一段慢步舞曲。爱德蒙手里捧一个盒子,神情有些局促不安。客厅里,年轻人仍在跳舞。爱德蒙朝四周的人看看,别人也稍微朝他看看。他朝楼梯上观望,脸上露出喜悦,莉子和克拉丽丝下了楼梯,从门那儿走来。
克拉丽丝(拥抱):爱德蒙,你终于来了!
爱德蒙:我感到抱歉得很。下星期我要到奈博纳出庭辩护,所以必须匆忙地理完手头的事务,还有……(他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克拉丽丝:你认识莉子吗?萨比娜的妹妹。
爱德蒙:您好!
克拉丽丝:萨比娜在她的房间里,马上会下来的。
莉子:您要点蛋糕呵?
爱德蒙:嗯……这个……(莉子走掉)弗雷德里克没来吗?
克拉丽丝:没来。医院里轮到他值班。这个小小的晚会还真让人入迷。你将看到,萨比娜有很多的朋友。
莉子走来,递上一盆糕点给爱德蒙。
爱德蒙:谢谢……(他一个手拿盘,一个手捧盒,一时显得十分尴尬)
克拉丽丝:啊,得了,放下你的盒子吧。
爱德蒙:可这是……
莉子从爱德蒙身边走过,重新汇合到朋友们中间去跳舞。
克拉丽丝:这是给她的?那么听着,先放在这上面,等她下来时再拿吧……瞧,那位是她的母亲,过来我给你介绍。(他们来到矮茶桌边上,萨比娜的母亲和几个人一起坐在长沙发上。她看见爱德蒙和克拉丽丝走来,站起身迎着)您认识爱德蒙吗?他是我的表兄。
母亲:晚上好,先生。(俩人握手)
爱德蒙:晚上好,夫人。
克拉丽丝:爱德蒙很善于辩识人,他马上认出您是萨比娜的母亲。
母亲:不过,莉子长得更象我。
克拉丽丝:是啊,但您的笑容与萨比娜一模一样,您年轻时大概很俏皮。
母亲:(有点吃惊)跟旁人差不多啊……
克拉丽丝:(伸手揽住爱德蒙的脖子)爱德蒙和我,我们太相象了,除了爱德蒙不喜欢开玩笑以外!(她笑了)别人几乎会把我们当作兄妹。
母亲:您们毕竟是表亲……
克拉丽丝:是啊,但表亲相象到这种程度实不多见。
母亲:你们俩在一块看上去很般配。
克拉丽丝:因为我们是美丽的一对。
爱德蒙:乱伦的一对……
克拉丽丝:说我们是一对,这不合法呀……
母亲:(窘态)但是我……我的原意并非在此……
克拉丽丝:至少,有这一层含义,因为爱德蒙还没结婚。
母亲:啊,要紧的是……我无意说你们曾是……
克拉丽丝:都怪我们过于相象。一对夫妻之间,要有对立有比较才好。爱德蒙不喜欢金发姑娘。他偏爱有淡褐色头发、娇小而纤弱的女子。
爱德蒙:不,还没到非此莫它的地步。
克拉丽丝:(笑着)嗳,就是这样!我了解你的脾性!我从来都见你只和娇美的有淡揭色的女人在一起。
爱德蒙:(向萨比娜的母亲)她简直是信口开河!……这蛋糕好象味道不错……
克拉丽丝:(紧紧地挽住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是不错,萨比娜做的嘛。她的做菜手艺还很高超呢!
爱德蒙往嘴里塞进一口蛋糕,一副野兽掉进陷阱的怪模样。突然,他的眼神呆住了,就好象见到了鬼魂灵。
好似小鸟从巢窝上掉下来似的,萨比娜一脸哀怨的神色,出现在年轻人跳舞的客厅门口。
萨比娜:请原谅,我被关在楼上了。
爱德蒙:别说这话,该我请求原凉。我实在到得太晚了。
克拉丽丝:(插入其中)再怎么晚也比不来好。
她消失在门后,远处传来笑声。
萨比娜:没关系,晚会上,最精采的时候往往在结尾。您到得恰是时候。
爱德蒙重新拿起正好在身后的礼盒,乘机会放下手中的碟子。他献上礼盒。
爱德蒙:祝您生日愉快!
萨比娜:谢谢。(她打开礼盒)
爱德蒙:小意思。人们总是把礼盒拆得很快,很少细看。
萨比娜从礼盒里取出一个带耳的茶杯,这是一种上釉陶器,可能还是泽西岛的货呢。
萨比娜:这太精致了。
爱德蒙:我是在壁橱最下一档找出这东西的。不知该把它搁置在哪,您比我更会鉴赏,行家嘛。
萨比娜:(仔细端详着)再也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了。(她将自己的嘴唇压在爱德蒙的嘴上。爱德蒙忍耐着,不便违抗。一支摇摆舞曲开始,年轻人踏开了步伐。萨比娜把杯子放到橱柜上,伸出双手拉起爱德蒙)咱们跳吧。
萨比娜拖拽着爱德蒙。
爱德蒙:我不知道是否能跟得上……
母亲站着,一副沉思的模样。
萨比娜:行啊,行啊。(随着摇摆舞曲,各人按自己的方式在跳,经过一段时间的犹豫,爱德蒙跟上了节拍。萨比娜母亲从他们身后走过,投去一个暧昧的微笑,然后出门。深处,克拉丽丝也在跳舞,她和莉子在一起。萨比娜去拿杯子,她拽住爱德蒙的手。将他往楼上拖)我要您上去看看,我把您的礼物搁置在什么位置上。
他们出去,走上楼梯。爱德蒙脸上并不显得特别荣幸。
萨比娜手拿杯子,和爱德蒙先后进入房间。萨比娜把杯子放在壁炉上,边上还有三四个小玩意。
爱德蒙:您的房间很漂亮…我喜欢这幅太阳画。
他用手指点着,玛格丽特的油画挂在床头。
萨比娜:这灯,是圣克莱尔的。
床头柜上,放置着一盏台灯;边上有--个闹钟。
爱德蒙:啊……是吗!
萨比娜:我给了它太阳的含义。这一个(看一眼左边)是月亮(一幅描绘着月亮的画,背景很是阴暗)您不知道这是谁的作品?
爱德蒙:我不知道。
萨比娜:米勒的画。(她从他眼前走过,跑去关门,然后手插在口袋里,伫立在书架前)没一个地方能让我静心养息,既非这儿又不是巴黎,当我需要读本书时,得去巴黎寻找;其它时候又正好相反,要上这儿来过日子。我真希望自己有个房间。因为在巴黎我还找得着歇脚的地方,而这里不是我的房子,它属于母亲。(爱德蒙手插在口袋里,从她身后走过,去看书架上的书籍)从我十四岁起,这儿就一直保持着老祥子。
爱德蒙:(站在她的身旁)我再也没有孩提时的房间了。但我什么也不舍得扔,都收拢到搁楼上去了。
萨比娜:我们这儿也有一个搁楼,可是却闲着。因为当我们回到法国时,什么都丢了。那时我才8岁,打那以后,即使能有些什么,也叫妹妹拿去用了,于是没留什么……
爱德蒙:(看到书架上方的一张画)这是您的?
萨比娜:对,我十四岁那年画的。
爱德蒙:您从来也没说过曾经绘过画画。
萨比娜:这可谈不上是绘画,这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
爱德蒙:实话说,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它很美。
萨比娜:那您就拿去吧。
爱德蒙:噢,不敢当。
萨比娜:没什么,我把它送给您了。您可不应该拒绝,尤其是当礼物没什么价值时。到您看得差不多时,就把它放到家里的搁楼上去。别站着,过来咱们坐下谈。
她坐在床沿上。爱德蒙走来坐在她的右边,将手里拿着的画搁在床上,放在身边。
爱德蒙:你的那些朋友在下面呢,他们会嚷嚷叫您下去的。
萨比娜:我已经陪了好长时间了。从六点钟一直到现在。现在专门花费一些时间在您身上完全说得过去。我显得紧张激动,就象每次接待客人时一样。可能是这样的机会不够多。有些人我真不该邀请,我还以为他们不会来呢。
爱德蒙:这表明您的朋友都很遵守诺言。
萨比娜:倒不如说,今晚他们没别的事好干。与其说他们因为我而来,倒不如说是为了我妹妹而到。我应该脱离这个圈子。我不喜欢很平庸的人,有那么两三个就足够叫我恼火的了。我可没兴趣和他们混在一起。我愿和您呆在一块,您就让我享受这个快乐吧。(萨比娜的手穿过他的臂膀,伸过来握住他的手,爱德蒙把另一只手放在她的手上,羞怯怯地抚摸着,显出不自然的神色)就这么歇着挺好,我已经精疲力尽了,您一路颠簸也够辛苦的。我们都别说话。(萨比娜的头倚在他肩上,爱德蒙伸手搂住她的肩榜,她昂头向着他,似乎正等着他的吻,但爱德蒙仅乐于微笑,轻轻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个吻。她又垂下头,两人陷于一片沉默之中。有人上楼来,爱德蒙闻声立即挣脱开。门开处,出现的是莉子)
莉子:(局促不安)噢,对不起!
萨比娜:找我吗?你有什么事?
莉子:嗯,梅尔塞雷夫妇要走了,你不……
萨比娜:那好办,由你代我道别吧,我实在太累了。
莉子:好。
莉子出去,带上门,爱德蒙站起。
爱德蒙:我不愿把您从朋友那里拉走。
萨比娜:(也站起)可这些人不是我的朋友,此外,他们也该懂得一些人之常情。
爱德蒙:不管怎么说吧,现在时间已晚,我也该告辞了。
萨比娜:可您才刚刚踏进门呀!
爱德蒙:可我实在是公务缠身,不由自主(伸手拉门,脸转向她)
萨比娜:这可是多余的理由,既然您已经来了,在这儿了……
爱德蒙:我一定得走,因为明天一早,我还要乘去那尔波纳的火车。
萨比娜:睡在这儿吧!有一间空房,是我二妹的。
爱德蒙:真难为您这样热心。可我明天早晨要赶路,您的盛情相邀使我十分感激。(向萨比娜走近几步)可我不愿意打扰……总之……我怕……(萨比娜朝他投去原谅的眼神)我是说,我担心如果现在还不走的话,这一夜恐怕会合不上眼。可我需要十分充沛的精力去对付星期一早晨的辩护,我这人很自私……
萨比娜:至少再坐十分钟,莉子可真是个大傻瓜。
她搭耷着脑袋,低头哭泣。
爱德蒙(烦恼地):这跟您妹妹毫无关系。
萨比娜:都怪她!
爱德蒙:萨比娜!安静些!(他伸出双手护住她)
萨比娜(哭泣着):嗯,好吧,我很抱歉。请原谅我……请走吧!
爱德蒙(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我向您表示歉意,实在对不起,拂了您一片好意。
萨比娜:我这人很蠢,您别记恨,好啦。
他放开萨比娜,俩人朝门口走去,爱德蒙拉开门,俩人手拉着手下楼。
楼下,莉子他们在门口。爱德蒙从萨比娜那里抽回自己的手。
萨比娜:妈妈!
母亲:什么事?(她过来与爱德蒙握手送别)
爱德蒙:夫人,对不起,我不得不动身走了。非常感谢您操持了今夜的晚会。
母亲:晚安,先生!
爱德蒙:晚安!(他在萨比娜额上吻了一下)克拉丽丝!
克拉丽丝:啊,别这样,爱德蒙!(她冷冷地抱着叹臂)留在这儿吧!
克拉丽丝随爱德蒙出来,听不清他说些什么,门外有一声亲吻的声音。萨比娜上楼。
爱德蒙:我必须得回去,再见!
母亲凝视着这情景,也随后上了楼。
克拉丽丝:再见,打电话来呀!
爱德蒙:(声音从远处传来)好唻!
萨比娜又坐到屋里的床上去了。她脱去鞋子,见到那张画还在那里,爱德蒙“忘了”带走。有人敲门,门开了。萨比娜把画放在床上,脸贴着靠垫。
母亲:孩子,你做什么呢?(母亲站在半开的门边)
萨比娜:我睡下了,浑身疲乏得很。
母亲:你的客人怎么办?
萨比娜:时间不早了,他们就会走的。
母亲:你该去和他们道别。这是起码的礼貌。
萨比娜:你替我说一声得了。
母亲:他们会怎么想呢?
萨比娜:他们大概想……我生病了……肝病发足了。莉子会代替我的。这晚会既是为我,也是为了她,一大半都是她的伙伴。(忿满地)她没什么可抱怨的!
母亲:别发火!(她关上门,萨比娜盘腿坐在床上)出什么事了?(靠近萨比娜)你们争吵了?
萨比娜:不是这……只是他太劳碌了。
母亲(抬起她的下巴颏):你哭过了?
萨比娜:当然啰,因为没能留下他,他也直说抱歉。妈,你觉得他怎么样?
母亲:好……很好,这用不着说……虽说有点……
萨比娜:过于高雅了吗?
母亲:啊不,没有过头,从来也没有十分完美的事。更确切地说是太高傲了。但愿你别仰起头来看他。你瞧,我有一种感觉,他来这里好象不是挺乐意的。我猜疑着,你是怎么说动他来的。
萨比娜:没怎么说。他来了,就说明他乐意。
母亲:他不太自然呐!
萨比娜:这没什么奇怪的,除了克拉丽丝,他谁也不认识,克拉丽丝又不停地嘲笑他。人嘛,可以既是个杰出的辩护律师,同时又是个腼腆的男子。我发觉这人很内向。即使有可能他向我扑来,我也会拒绝的。
母亲:自然不需要你扑向他啰!
萨比娜:妈!
母亲:妈说过了头。可是你的速度之快常让我大吃一惊(她亲吻了一下萨比娜的额头和脸颊)晚安,孩子!
母亲起身,出去。
母亲(画外音):真不知道这一点你象谁。(母亲又推开门)我也曾经极快地爱上,可毕竟……(微微一笑)还不到这程度。(她带着笑容走出,带上了门)
萨比娜一直坐在床上,她发现了自己的画,拿起铺开,仔细地看着,站起将画放回书架的顶层原位上。朝床头走去,解开裙带。
萨比娜又到了巴黎。她来到了一家复印店,抬头见招牌上写着《照相复制——学位论文——打字——精装书籍》。
萨比娜站在回去的火车过道里,沉思着,脸朝窗外。只见窗外的田野上房舍往后飞闪……
萨比娜回到母亲家,盘腿坐在长沙发上。她给爱德蒙打电话,接电话的是秘书。秘书回答她不在,叫她下个星期打去。萨比娜只好托她带口信。
萨比娜:就说我打来过电话,是萨比娜,好吗?
秘书:一定照办。
萨比娜挂上电话,两手抱胸,不知所措的表情。
列车飞驰在去巴黎的田野上。
萨比娜回到达盖尔路的房间里,往床上一坐,就打电话。
萨比娜:喂?您好。小姐。我想和絮罗先生通话,请您……
秘书:他现在不在这里,到皇宫去了。
萨比娜:请您转告他打个回电给萨比娜好吗?上个星期也是我打来的电话,您转告他了?
秘书:那当然啰,小姐。
萨比娜:那好,谢谢。(她挂上电话,两手抱着膝盖坐着)
萨比娜又回母亲家。此时,她坐在长沙发。面前的矮几上,放着她的论文考卷,她正在工作。有人敲窗,原来是克拉丽丝。俩人拥抱。
克拉丽丝:(脱掉雨衣)你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
萨比娜:我有事。(俩人先后走进客厅)
克拉丽丝:他给你打电话了吗?
萨比娜:没有。
克拉丽丝:你呢?
萨比娜:打不通。
克拉丽丝把雨衣雨帽挂在门庭里的架子上,萨比娜在电话机旁,又试着打电话给爱德蒙。可是对方又是秘书,回答又是“不在”。
萨比娜:您转达了口信没有?
秘书:毫无疑问,小姐,这里都有记录。
萨比娜:他没说什么吗?
秘书:说了,他说会给您打电话来的。
萨比娜:会打的?
秘书:他是这么说的。
萨比娜(气恼地挂上了电话):她挂断了。
客厅里,萨比娜坐在窗前的一个靠椅里,克拉丽丝从左边过来,坐在她身边的扶手上。
萨比娜开始把爱德蒙的疏远,归罪于克拉丽丝开爱德蒙的玩笑。可克拉丽丝是好心,想促使他们接近。
萨比娜:多么奇怪的方式!
克拉丽丝:有什么怪?你和他一起不自在吗?
萨比娜:挺自在,可这不是你的功劳。
克拉丽丝:哟,应该这么说才对:我的功劳胜过了你的评价。我故意说出些不适宜的话,这么着第一步就走出来了,了不起的第一步啊!你用不着花费很多心思就能接近他了。
萨比娜:咳,你一点也没把我们拉拢到一块来。
克拉丽丝:要说这一点,那是你的错了,我的老朋友。这得怪你执意要保持距离。
萨比娜:我跟你说过上千遍,(激烈地)我不是要找一个占有我的男子,而要一位能终身相伴的人。
克拉丽丝:可是只有先占有了你,然后才能相伴,西蒙不是曾经和你相伴得不错吗?
萨比娜:可他不娶我。
克拉丽丝:那是因为西蒙已经成了家,而爱德蒙他还单身,有自由,这里的差距很大……(她叹了口气)好了,还是谈谈你现在打算做什么吧。
萨比娜:一无所知,什么打算都没有。
克拉丽丝:(耸耸肩)好吧,还是再耐心等待吧。
萨比娜(发怒地):够了,我等够了!受够了!哼,说起来多动听。
克拉丽丝:我说,我来给他打电话完全可以,他肯定会有回话的。
萨比娜:不用了,我想写封信去。
克拉丽丝:写信?我的宝贝,别动笔了,这是最有损于名誉的事。
萨比娜:处于这样的境地,我不能老是等待。他得向我作出解释。或者至少说一声,我不讨他喜欢!可是他老躲着我,回避我,什么也不说。他得出来说话,最终还得要说!(她开始说笑话,重新振作起来,看着克拉丽丝)我从来也没见过这么怯懦的人……可是他怕什么呢?我真想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名堂,无论如何我不会把他吞下去呀!
她扮着鬼脸,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俩人都被逗乐了。
林荫道上,左边有一个电话亭,萨比娜从远处走来。她走进亭子,摘下话筒。从缝里塞进一个硬币,拨号码。
萨比娜:喂?请叫絮罗先生……什么时候他约会能结束?不,我真有几句话要对他说,就这事……(她狂怒地挂上,走出亭子)
萨比娜从亭子出来,在路上疾走,然后跨进一幢大楼。爱德蒙的秘书背对着在打字,一阵门铃声,她起身开门,萨比娜走进屋内,这里的地板和墙壁都覆盖着机织割绒毯,环境布置得很豪华。
萨比娜:您好,夫人(女秘书点头示意)我要见絮罗先生,非常紧急。
秘书:我很抱歉,絮罗律师正在与人谈话。
萨比娜:请告诉他我来了。
秘书(在记事本上翻寻):您是……
萨比娜:萨比娜。
秘书:噢,真遗憾,他不愿有人打扰,不管是以什么作借口。
萨比娜(脱下大衣,把提包搁在椅子上):那好,我等着他出来。
秘书:可是有好一会儿要等呢。
萨比娜:没事,我有的是时间,不着急。(她坐下。秘书关上门,继续打她的字。电话铃响,她停下了电传打字机)
秘书:喂?贵姓?啊,我很抱歉,絮罗律师正有约会,您是否能过十分钟再打来?谢谢,再见。
女秘书重新回到打字机前。萨比娜身后的门开了。一位年轻太太先出来,随后是爱德蒙,他装作没见到萨比娜。
年轻太太:(和爱德蒙握手)再见,律师。
爱德蒙:再见,夫人。
那位女士走了,爱德蒙关上门。
萨比娜高兴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爱德蒙转过身,他们面对着面。
萨比娜:我路经这里,顺便来跟您打个招呼。
爱德蒙:您的心意我领了,可实在没法接待您,约好的来访者一个接一个,没有一点空隙,我的另一个来客该马上就到了。
萨比娜:既然他还没到……
爱德蒙朝秘书瞥了一眼,女秘书一直在打字,一片嗒嗒的打字声。
爱德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请进来吧,不过他随时会来的。
他让萨比娜进了办公室,门开启处,可以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大型壁挂,其风格颇为典雅,古色古香的。爱德蒙随萨比娜一起走进屋里,门又关上了。赭石色的墙面上还有一些其他的装饰品和油画,雕刻作品之类,屋里还有不少书。
萨比娜:请您放心,我是来看看您,问您好,呃……此外么就是为了那次晚上的事,求您原谅。
爱德蒙:原谅您什么?
萨比娜:您不是挺清楚的吗,那天我耍了些小“鬼计”,我的确有点恼火。
爱德蒙:噢,那是我的过错,我来得太晚了。我本不应该答应您。
萨比娜:可是您那么忙毕竟还肯大驾光临,使我感到不胜荣幸。令我感激不已,我一直想对您说说我的那些内心感受。
爱德蒙(沉吟了片刻):您是否收到我的信?
萨比娜:您还给我写了信?
爱德蒙:唔,上个星期,就在巴龙您母亲家里,不过,大概要到星期五或者星期六才能发出。您准能在今天收到。(电话铃声,爱德蒙接电话)喂,对……转过来好了,让德罗夫人吗?(萨比娜走近窗子)是的,噢,不不……不是什么至关重大的事,对,我等着您,请一刻钟以后来。回头见。(爱德蒙放下听筒)
萨比娜:我可以坐下吗?(她在爱德蒙的办公桌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爱德蒙:请。不过……我的法律委托人马上就要到,我没时间和她谈很多时间,所以我得先把她的材料看一下。
萨比娜:(站了起来)那么好吧,我走了……今晚上能见面吗?
爱德蒙(伏在办公桌上):今天晚上我没空。
萨比娜:明天晚上怎么样?
爱德蒙:明天晚上我也不行,没空。
萨比娜:那么后天晚上?我可以在巴黎呆整整一个星期。
爱德蒙(诡谲地):这个星期我的日程排得特别挤。我已经给您写了信,我深信今天一定到了。
萨比娜:那好吧,我回勒芒去,去读您给我的信。
萨比娜从左边走去,爱德蒙跟着她后面,到门口时又挽起了她的手背。
爱德蒙:等一下,您别生气。这一封信……(电话铃又响了,两个人都站着不动,爱德蒙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拿起听筒)好,好,让他来找我。呃,别在一个小时内来。(放下听筒,萨比娜站在近门处)呃,关于这封信……还是请您坐下谈吧,我们至少还有两分钟,在信里,您知道,有些东西用笔写要比直接讲出来更合适……我更希望您能读一读,读了您就清楚了。显然……您会觉得我这个人挺讨厌的,跟您说了老半天可就是不入话题,也不透露信里倒底写了些什么,不过说实在的,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请求您原谅匆匆一别,因为第二天我还得赶我的火车。
萨比娜:您做得对,可我那晚的举动真象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爱德蒙:实际上我在信里没写什么,您知道,不过我怕那种笔调和语气您读了以后会觉得太硬,甚至于有点伤人的心。
萨比娜:可我不相信在一封请求原谅的信里会有什么叫人伤心的言辞。
爱德蒙:但并不全是请求原谅,您想知道吗?
萨比娜:唔。
爱德蒙:既然您人已在这里,那封信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您收到后就撕掉,不看行吗?您能答应吗?好吧,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他在靠墙的一个桌子上坐了下来)那晚我之所以急匆匆地走掉,是因为我觉得不自在,我在您开的家庭聚会里成了众人注视的目标,我可并不想如此,您能领会我所要表达的意思吧。
萨比娜:不,真的,我不明白。那天受注视的该是我,对您只不过是出于人的好奇心而已。(爱德蒙站起,面对萨比娜)任何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都会遇到这种好奇心。您是不是想告诉我,您不喜欢旁人的议论。
爱德蒙:可这不是什么旁人,是您的熟人,您的母亲……
萨比娜:我妈?我妈她对您说了什么?
爱德蒙:没有,她什么也没说。
萨比娜:我请您向我解释一下,也许我有点傻,可是我需要您向我作出解释。
爱德蒙:(微微一笑)我承认自己曾一时做了自己幻想的俘虏,现在幻想已被拋去。我希望您能明白:我珍视自己的独立,尤其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我还不能考虑去维系任何一种令人反感的束缚人的纽带,请允许我这样借用法律术语。
萨比娜;那么好吧,我打搅了您,很抱歉。您先前要我来找您,我以朋友的身份来了,别猜想成是在向谁求爱。若是这一点可以理解的话,友谊还是可以继续的。
爱德蒙:可我并没有猜疑过什么!也没有指责您什么!我是友善的,想保护您,我不愿意您对我有什么幻想。平时我轻易没有时间给别人支配,甚至连朋友之间也不行。因为目前我很忙。我对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很关注,这是第一位的。也许这显得很自私,甚至于叫人反感,但是毕竟我没有把自己装扮得如何崇高。还有一层意思……现在也许更难表白清楚了。可能我这样对您说有点过于谨小慎微,但是我还是要说,对于我您属于那种只具备一股性的吸引力的女人。以前我曾经经历过类似的吸引,然而现在我却要竭力抵抗。您也许会问,那为什么要抵抗呢?对,为什么要抵抗?……十分遗憾的、也是难以解说清楚的是,我并不爱您。我说的这一点与您的为人毫不相关,只是对我,对我个人而言是如此。所以我希望我说的一切没有对您有任何伤害。
萨比娜:噢,没有的事。既然我不能使您爱上我,也就无所谓伤害不伤害了。人各有所好,不能勉强。只是我不明白凭什么我非要讨您的欢心!
爱德蒙:我不回避,您的确叫我喜欢。可怎么向您解释得更明瞭一些呢?请原谅比喻的贫乏、我可以喜爱上一座有着田园风光味的房舍,可是并不一定要买下它,尤其是当我现在还不想去乡村息居的时候;这就是说喜爱并不等于要买。我想说目前我还留恋着单身一人的生活,家庭是令人头痛的纽带,我实在不愿意立即束缚上自己。(朝萨比娜走进一步)我尊重您的感情(注视着她)但我并不想让您以为我是在向您求爱什么的,(他又踱回到办公桌前)以为我在以某种直接或间接的方式追求着您。坦率地说,我只希望与您保持纯系朋友间的一种关系,但考虑到我工作的繁忙,这种友谊关系只能相对地疏远些。我讨厌虚伪的一套。我说过“我会打电话给您的”可说此话的同时心底里就已经决定根本不给您去电话。那天我答应您或者说装作答应您,这是我的过错,尤其是当我无法实现自己的诺言时,错误就更严重了。(他在沿墙搬了张凳子,坐在萨比娜的身边)当我们俩人在您的卧室里时,我曾一度想说清这层意思,也许那样更诚实些,可我又不忍心扫了您生日的喜气和欢欣之心。
爱德蒙离萨比娜很近,微微俯向她。
萨比娜:……好吧,(站起,走向门口)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给您添麻烦了。
爱德蒙:(也随之站起身来)对不起,我这样让您……您愤愤而走我很抱歉。
萨比娜:我并没有愤愤不平。
爱德蒙:即使有一点,也是很自然的……请再稍等一下,因为我的委托人还没到……您是个聪慧的姑娘,又很敏感,我很想把自己的心展示在您的面前,我相信您一定会理解我的原委,不生我的气……您也许会说选了个糟糕的时机来说这种隐在心里的话语,人有时候倒往往是在不很适宜的环境里作出根本性的决定。(俩人重又坐下)外交协议常常是在两扇门之间签署的,国家之间的宣战也是。不管您相信与否,我对此的态度是慎重其事的。您若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将深感遗憾,尤其是您去读那封信时别发生误会,因为我想您一定会去读的。
萨比娜:不,我已经答应了,一定不看就把它撕得粉碎!
爱德蒙:还是看一看吧,如今我已把一切告诉了您,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希望您能理解,我并没有对您的态度作任何评判,而只是对自己的态度的评说。我这个人有个缺点,但我一直没能克服掉,即我对年轻人和漂亮的女子总喜欢讨好,而这又往往会将自己引入难堪的境地,陷落一种痛苦的择抉而后又很难自拔的境地。现在好了,我希望能就此悬崖勒马,到此为止,尤其是现在还没有真正踏上危险的跳板之时,还仅仅是刚刚出现令人生疑的迹象之际。我必须在重要的事情和不重要的事情面前作出选择。人们在这种情景下往往会失去完全的自主。坦率明瞭地跟您说(站起,来回踱步,双手插在裤袋里,萨比娜的眼睛跟着他)假如我结婚的话,这是一种假设,但终有一天要结婚。我希望自己不仅能独立选择我的夫人,而且还能自觉地去想到结婚这一层;如果不是这样,至少是和她同时想到,我不喜欢他人先我而定主意。……
萨比娜:谁跟您谈结婚不结婚的事?您是从什么糟糕的地方想到我要跟您结婚?尊敬的先生,我看您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些吧!我告诉您,您却有些什么:您害怕,您怕我在您头上放了什么吊钩。那好,请您尽管放心,世上的男子千千万,而且比您更英俊,更年轻,更聪明,他们还值得我去做一小小的努力,而您却不配!
萨比娜站起,走向门口,拉开门,爱德蒙又将门推上。
爱德蒙:您别生气,别发火。我只是这么说说而已。我们为什么要争吵呢?我们不是彼此都一致的吗?萨比娜,请您听我一句,别这样就出去。
爱德蒙试图把门掩住,萨比娜用力把门拉开。
萨比娜:听着!您再怎么说也是枉费心机,我已看穿了。(拉开门)
爱德蒙:真诚坦率反倒要挨骂吗?
萨比娜穿过前厅,从椅背上收好她的大衣,直直地立在爱德蒙的面前。
萨比娜:真诚?坦率?亲爱的先生,让我来嘲笑您吧!您为自己遮上了那么多的纱巾,可是骨子到底透了过来,自私、虚伪!胆小鬼,懦夫!(女秘书伸着头不解地看着)您不是怕出丑吗,好了,现在您可出尽了丑。别了,律师先生!
萨比娜拉开门径直冲了出去。这时刚好有一位事先约定的女人进来,萨比娜气冲冲地冲出来,踩在那位女人的脚上,被踩者发出了“噢哟”一声尖叫。
萨比娜(一往直前走向电梯):对不起。
夫人:您就不能打个招呼!
萨比娜(嘴上咬着提包,两手在穿大衣):我不是打了吗,我说了“对不起”。
夫人:打搅了人家,至少得停下来吧。
萨比娜:请原谅,夫人。我太匆忙了。
夫人:那么您是觉得我很清闲啰。
萨比娜:对不起……
夫人:(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扭身转过来)您至少得回头看看我!
萨比娜:我不看獐头鼠目的老脸蛋。
夫人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伸手去打萨比娜耳光,可是没对准目标,萨比娜躲开这一掌,并且还把这位夫人手里的案卷洒了一地,弄得楼梯上到处铺满了纸张。萨比娜则全速快步下搂,到了底层出门而去。秘书在门口出现。爱德蒙亲眼看到了刚才的场面。
夫人:律师,这个泼妇是谁呀?
爱德蒙:噢,夫人,干我们这一行的,有时还不得不接待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嗯……
爱德蒙和女秘书弯腰去拾纸张。
萨比娜站在火车的过道上,头倚在窗前的铁架上。她看着窗外一幅又一幅的风景从眼前掠过,脸上显出沉思的神色,随后慢慢地舒展开来,最后又露出微笑。
克拉丽丝在自己的画室内工作。萨比娜在旁帮着。俩人一起端详摆好了的灯罩。萨比娜从左边走到桌前,克拉丽丝手里还拿着灯罩。
萨比娜:你知道,我现在对他的兴趣实在少得可怜,连一点读信的好奇心都没有。说起来,他可能确是个品貌出众的男子,可是实际上,他激不起我的爱情。作为一个男人,他没什么好吸引我的。(克拉丽丝把灯罩放在灯柱上,微微笑了一下)我不喜欢他的嗓音、手势,讨厌他的鼻子和嘴巴,甚至他的皮肤。总而言之,我觉得没一样是好的。我一直感到对他提不起兴趣。要结婚,还得找一位一开始就让我称心的人。全怪你,拿着你的一见倾心的故事去乱套,把事情曲解成这样,事实上从来也不存在什么一见倾心。
克拉丽丝:按照这种说法,你一辈子也找不到中意的男人。(她把灯搁置在工作台上)
萨比娜:(朝桌子走去)毕竟和西蒙相处得还不错,我们很快就被对方吸引住了。
克拉丽丝:这话不假。说到底,他符合你的趣味。
萨比娜:是啊,可我不需要一个既有家庭又当父亲的人。
珊瑚红的火车车厢里,左边是电影开始时我们见过的青年男子,他面对着我们正在阅读。萨比娜从深处走来,越过青年人,停下脚步,在他的对面坐下。
青年人从书本上抬眼朝她瞟了一眼。萨比娜摘下围巾。
青年人背对着我们,看书。萨比娜起身,朝他微微一笑,脱去大衣,重新坐下,从包里拿出小册子(她的论文?)
青年人朝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手里翻过一页书。火车从桥上通过,忽明忽暗。
萨比娜阅读着,翻过一页她的小册子,朝青年男子看一眼,又看了一眼……
青年人看着书,朝萨比娜看看,送去一个微笑,又低头看书。影片开始时的音乐。青年人朝萨比娜看一眼。
片头字幕。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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