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半百的李小龙遗稿

“黄暴台”HBO旗下频道Cinemax素有"skin-a-max（露肉最多）"之称，可谓“黄中之黄，暴中之暴”。

当然这只是戏谑调侃，若没有超强实力，只靠衣物之增减，是不可能成就HBO的，那只是东京HOT。

本月5日，Cinemax推出以19世纪末旧金山中国城为背景的动作剧集《战士》。

《战士》首先的吸睛之处在于它的片头上打着清晰的字幕“基于布鲁斯·李的创作”。这并非同名同姓，本剧的灵感源于李小龙去世前遗留的8页手稿，原定名《龙战士》，光看名字就知道这部戏是李小龙为自己量身订制的。

虽然李小龙名扬内外，拥趸无数，但是客观地说，近半个世纪前李小龙的那一类功夫片是过时了的，如今我们更为欣赏的是其中的格斗设计与李小龙别无分号的个人魅力。

但是看过试映集之后，我可以有底气地汇报大家，剧本绝对不成问题。

其实李小龙的手稿提供的只可能是灵感，真正着手创作的只会是另有他人，此人即著名的黑色剧《黑吃黑》的编剧乔纳森·崔普尔。他的创作称不上十分严肃，但是作者风格浓厚，黑色与文艺、暴力与欲望共治一炉，好此一口者自会欲罢不能。

而导演林诣彬曾执导过全球卖座的通俗片《速度与激情》系列，他出生于台北，之前也曾拍摄过一部和李小龙有关的纪录片《寻找李小龙》，讲述李小龙意外猝逝之后《死亡游戏》片方寻找李小龙替身的故事。

接手《战士》项目之后，2017年林诣彬曾对媒体表达自己的企图心：“很多时候，武术类型一直被降级为B级动作片，但这不是我们想做的事情。除了李小龙的原始材料，我们想要创作一部由角色驱动的剧集。剧集有非常重要的主题，并且也是美国历史中很少被谈论的一部分。对我来说，这会是你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

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这部剧中不会只有花架子。它将以人物为剧集核心，复杂的人物驱动复杂的故事。而更重要的是，它要讲一段影视作品中鲜有提及的历史。

血泪交融的华工历史

这段历史，温和地讲，是美国华人奋斗史。然而实际上，就是一部在美华工的苦难史、生存史。

19世纪后半叶，受太平天国战争的影响，华南沿海一带的中国人被迫奔逃港澳。与此同时，美国加州发现大量金矿。许多国人受到鼓动与诱骗，走上甲板，穿洋越海，踏上美洲大陆，像一把水土不服的种子随意撒在了异乡贫瘠的土壤，从此野蛮、扭曲地生长。

清末民初，被拐卖到海外沦为苦力的华工被蔑称为“猪仔”，拐卖者将自己的罪恶行径称之为“卖猪仔”。很多华工在离岸的一刹那就已经欠下一身重债，等同签下了半卖身的契约，形容这种状态的名词叫做“赊单工”。赊单工必须以自己苦力之所得偿还所谓的船费、伙食费及各种杂费，而他们远在太平洋对岸的家人得到的只是一两块“招工费”，以及对财富漫长无望的等待。

同这些行将要剥削他们的美国人的祖先一样，华工怀着对未来的企望驶向美洲大陆，可是光是在对抗汹涌的海面、恶劣的船舱环境与大面积的疾病之中，他们就已经死亡逾半。因此，这些装载华工的海船被称为“海上浮动地狱”。

在这样艰险的背景下，1850年至1852年间，赴美华工即达到2.3万人，1862年时增至48，391名。

然而淘金者的梦不是好做的，对华人来说尤其如此。由于排挤性政策，华工只能购买已经被人开采过两三遍的废旧坑穴，但依靠勤劳与技术，他们仍能收成。后来一些白人不愿对付的岩石也交给华工开采出矿苗。

艰难刨食之中，还要面对更重的盘剥，加州政府在1850年颁布税法，强制征收淘金华工执照税，每月竟高达20美元，导致很多华工失业。加州政府仅依靠华工缴纳的淘金执照税，就每年多创收500万美元，占据加州财政收入的50％。

华工对美国经济的振兴不仅体现在采矿业，围绕采矿为中心的一系列其他产业也发展起来，从而促进了美国城镇化。在种植业、手工业、服务业等大量必不可少的行业中，都填满了华工的身影。

1870年加州农业工人中，华工所占比例高达90％。

南北战争后，美国先后建成五条横贯东西的铁路干线，其中，1863年到1869年修建的联合太平洋铁路工程最为艰巨。建筑公司雇佣了1.6万名华工，工资只有1万名白人工人的一半，但是承担的工程量达90％。1866年隆冬一场雪崩即带走3000多名华工的生命，死者都是单衣赤足，尸体交由其他华工草草掩埋。因此我们要记得，横贯美洲大陆的铁轨之下，埋葬着无数无名的华工苦力。还要记得，一个弱势民族所承受过的痛苦。

华工为美国西部开发注入了源源不绝的动力，他们的贡献有目共睹，不可磨灭。

1866年，加州农产品长势喜人，果木葱茏，一位历史学家感叹道：“加州果树种植业之发展，如无华工之勤劳，则将延迟二十五年。”

1867年，塔锡尔在《加利福尼亚州史》中称赞道：“人人都极口称颂中国人整洁、彬彬有礼、奉公守法的优点，但更重要的是，在挽救美国若干城镇，使之免遭经济崩溃方面，他们作出了巨大贡献。”

1868年，美国史学家克罗尼斯在《加利福利亚资源》一书中写道：“若没有中国人的帮助，我国的工业不可能那么早就奠定了基础；对我国全面发展具有极大重要性的中央太平铁路也不可能修建得那么快。”

盘根错节的多方势力

可是即便华工做出了这样大的贡献，从1870年代中期开始，在白人工人和新闻媒体的作用之下，加州还是掀起了反华浪潮。这一历史时期也正是《战士》一剧故事所处的时代背景。

剧集伊始，华工鱼贯走出集装箱，主角阿生也跻身其中。全景下，白色字幕写着清晰的几个大字“1878年旧金山”。

而这批华工在这片土地上得到的第一声“欢迎”就来自愤怒的白人工人团体，他们举着标语，高喊驱逐华工的口号。

促成这一局面的首先是美国的经济危机，失业潮中，白人工人本就面临极强的就业压力。而雇主们还偏偏就爱雇佣华工，因为他们又便宜又听话又肯干。这帮气急败坏的底层白人将矛头指向了华工。

在剧中，这批白人工人的首领是利瑞，他们是一帮爱尔兰人（李小龙之妻琳达也是爱尔兰裔）。爱尔兰人也是漂洋过海在异国他乡挣口饭吃，他们的处境也很艰难。利瑞是其中的典型和领导者。为了立足，他参加了美国内战，和15万爱尔兰人一起加入北军，可他打的也是美国人和爱尔兰人。他们杀了许多自己的同胞，他们解放了黑人奴隶，他们以为自己可以换来一份荣誉和回报，可是他们得到的只是被黑人“抢掉”自己的工作，被紧随而来的华人“抢掉”自己更多的工作。

这种情形之下，白人工人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排华情绪，新闻媒体也推波助澜。加州各地掀起排华浪潮，并迅速蔓延全国。

就在本剧故事开始的1878年，美国国会已经出台了《排斥华人法案》，只是被时任总统海耶斯给否决了。但是1882年新的总统切斯特·阿瑟还是让这份法案通过了。基于《排华法案》，中国人不得入美国籍。1879年加州议会新增的州宪法更为过分，它规定任何公司不得在该州雇佣华人，公共工程不得雇佣华人，华人在加州没有土地拥有权和继承权，华人永远不得行使选举权。

这种尖锐的族群矛盾在剧中有明确体现，利瑞的爱尔兰同胞竟然趁夜当街杀害了三个华工。

这起凶案搅动了旧金山唐人街的势力格局。市政府、资本家、警察局、华人堂口、爱尔兰帮派——整个中国城都将被这件事牵动。

首先勃然动怒的是资本家，被杀华工的雇主是梅利韦瑟，爱尔兰人的仇杀行为使他的生产活动蒙受了损失和威胁。而他和市长布雷克之间是有协议的，也就是金权交易，他支持市长连任，而市长许诺保障他的生产安全。

于是此时市长布雷克必须站出来解决问题。华工的死活他是丝毫不关心的，这些人对他的权力没有丝毫影响，但是他不能失去资本家的支持。他立即当面向梅利韦瑟道歉，并且承诺立刻组建一支中国城警队，管理当地治安。

这个棘手的担子被警察局长转移到了警长比尔身上。比尔虽不情愿，但不得不受命，组建了一支四人警队。

警队中本身也包含着内部矛盾，其中有个年轻成员叫做李，他是南方人，内战（当时南北战争才结束13年）中他的两个哥哥都死在葛底斯堡，而队长比尔就参加过那场战役。李和其他的北方警员的关系处理会是一个看点。

另外李也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残杀华工的两个爱尔兰人就是被他亲手抓获的。一个正直的警察该如何面对错综复杂的唐人街呢？

作为队长，比尔面临的压力更大。他上任不久，就收到了爱尔兰人领袖利瑞的警告。利瑞和爱尔兰帮派凑钱将杀人者保释了出来，利瑞找到比尔，暗示他不要让李出庭作证，否则就会对他不利。比尔该怎么应对这群愤怒又暴力的爱尔兰人呢？

唐人街中另一对目前抗衡但迟早要兵戎相见的势力是两大堂口。所谓堂口，特指中国人建立的帮派团体。海外华人因为处处遭遇不公，报团气氛很浓，国内帮会的这一套就自然而然地在异国他乡落地生根。

剧中的两个对立堂口，一个是合威。其名中带有“合”字，应当源于清初三合会系统。剧中合威的首领是尊爷。此人参加过鸦片战争，杀过洋人侵略者。但是在剧中他对主角阿生非常不客气。因为阿生是卑贱的“猪仔”，退下时没有向他鞠躬，被他痛斥了一顿。可见他是看不起自己的同胞的。就不知在旧金山，他是否对美国人也能如此之横？

另一个堂口剧中没有直说名字，但是其首领叫龙志。剧中一帮他的手下口口声声直呼自己老大的名字，这显然是外国编剧犯下的低级错误，中国人对尊长是不可能像美国人一样直呼其名的，那样不被教训才怪。

龙志也是个老家伙，目前背景不太明朗，看他言辞上是不想同尊爷发生冲突的。可是双方的矛盾却是因他这一方而起。

堂口会做很多非法害人的事，当时最为暴利的事就是贩卖鸦片膏，走私销往中国。但是合威的货源被龙志给抢占了，导致合威损失很大。合威怀恨在心，一直在谋划夺回鸦片市场。

但是合威看上去实力不及龙志，这也正是合威会招募主角阿生的缘故。阿生学了一身好武艺，一个打好几个一点问题都没有。没错，就像电影中的李小龙一样。阿生在剧中的身法、神情都在一定程度上模仿了李小龙。

阿生是个中国人，但是他会讲英文，因为他外祖父是美国人。阿生一上岸就和美国的移民官员打了一架，被人口贩子王超相中了他的身手，将他转手又卖了第二道，卖给了合威，多赚了一笔钱。这个王超在唐人街黑市上是个“百晓生”一般的人物，他不光倒卖人口，还遍结八方，连新成立的治安队需要装备和武器都得找他来买。这个角色应该会成为之后故事中的一个功能性人物。

阿生来到唐人街显然不是为了打工，试映集第一个镜头就说明了他的目的。他手上拿着一张素描画像（幸好他没有甩一甩，不然我以为在看《记忆碎片》），那不是他的恋人，而是妹妹，小静。

阿生找到了小静，在龙志的堂口。她此时已经不是小静，而是黑社会女首领麦玲，是龙志的情人。两人见面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说粤语，全程都在讲英文，这让我觉得又欠缺了一点严谨。

麦玲对阿生心怀怨恨，她当初为了救家人，不得不委身给一个恶霸，那人将她羞辱和奸污，这是改变她人生轨迹的事情。但是当她看到阿生手上烙着合威的铁痕时，还是很关怀阿生，为他陷入帮派纷争而伤心。

麦玲虽然是龙志枕边之人，但是龙志对她并不尊重，麦玲显然也心怀异心。她私下会见市长助手巴克利。两人显然有一个交易，他们希望挑起合威与龙志的帮派火并，而不想看到他们和谈。两人居心何在，目测都是为了权力。巴克利可能想扳倒市长布雷克，取而代之。而麦玲应该想攫取帮派权力，成为黑帮魁首。

巴克利和麦玲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微妙。两人并无交情，联手只为各自利益。巴克利本身是个残疾人，截去了一条腿。在剧中有一组无声的卧室镜头，分别用来表现市长布雷克和巴克利的私人生活。那组镜头的涵义都是“残缺”，布雷克似乎性能力方面有隐疾；巴克利因为身体残疾而自惭形秽，离群索居。编剧这样的设定，展现了多层次的人性，为故事的复杂化提供了可能。

巴克利对麦玲似乎有点意思，确定无疑的是，他想掌控麦玲，但是又缺乏底气。麦玲目前则处于隐忍状态，面对龙志她也是如此。但是总有一天，她肯定会反噬的。

另外，龙志此人不可小觑，他看起来性情平和，但其实应该是个两面三刀的人，而且他见微知著，观察力强，麦玲的图谋不见得能躲过他的眼睛。

剧中目前有两组感情关系。

一组是阿生和妓院老板阿彩，试映集末端阿彩和阿生已经滚过床单。

但阿彩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半夜时分，她会换上斗篷，暗杀喝醉的爱尔兰人。估计这与华工被杀案有关，她似乎有很深的仇恨。

另一组感情关系应该叫没有感情也没有性的关系，这就是市长布雷克和新婚妻子，这应该是一桩政治婚姻。女人在政治思想上同布雷克也截然相反。布雷克只关心大位，只对资本家负责，发生了民工被杀的案子，他第一反应是无动于衷，而女人非常同情底层之人。

女人对布雷克有许多挑衅之举，当着布雷克助手巴克利的面对布雷克言语上反讽，更衣入睡时故意以裸体挑逗布雷克的性欲，却又将门重重关上，分房而睡。布雷克只能戴着京剧面具去妓院寻找安慰，但他并不只是找女人，而是找来了一对男女。我也是据此估计，他那话儿是有问题的，他应该只能以眼耳鼻舌意代替“身”。

希望这篇入坑贴能够为你进入本剧带来帮助。

如有必要，将有剧集后续分析。

最后插播一条编剧植入的彩蛋：BANSHEE

【参考文献】

（1）林珏.19世纪华工在美国西部开发中的血泪贡献[J]

（2）陆国俊 等.美洲华侨华人史[M]

剧评合辑

《战士》

《杀死伊芙》

《阴阳魔界》

《真探》

《麦瑟尔夫人》

《我的天才女友》

《威尔森夫人》

《兔子共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