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番町夕雾楼

主演:松坂慶子,奥田瑛二,浜木綿子,中島葵,風吹ジュン,根岸季衣,清水石あけみ,佐々木梨里,水島美奈子,中原早苗,長門裕之,..

导演:山根成之

类型:艺术片 爱情

年代:1980日本

  • 七七云1
  • H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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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归故土》电影剧本

(原片名《五番町夕雾楼》)

原作/水上勉

改编/中岛文博

翻译/叶克忠、黄岭

1.丹后(注1)、与谢半岛的尽头

面对大海的山坡上竖立着一排排简陋寒碜的墓碑。

远处,官津海峡的灯塔隐隐可见。风息浪静,海面灰濛濛一片,犹如泼上了一层薄墨。

(字幕)《1949年·冬》

2.樽泊·净昌寺(院内)

片桐夕子(19岁)上身穿着红格纹棉坎肩、脚登稻秸雪靴,顺着石阶拾级而上。她呼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三步二回头,依恋不舍地向四周观望。

石阶上的雪已经铲除干净,到处可见一墩墩垒起的雪堆。

院子正中央一棵大樱树上还留着层层积雪。

栎田薰(41岁、净昌寺寺僧栎田承德的妻子)从居室的门内探出头来。她对夕子拥来临感到怪讶,瞪大眼睛望着这个姑娘。

薰:“阿夕……你,有事吗?”

夕子深深鞠躬行礼。

夕子的父亲三左卫门(43岁)也顺着石阶上来。他解下扎在额头上的布巾,鞠躬行礼。

三左卫门:“太太,葬仪结束了吧?”

薰:“葬仪?不,今天是请临源寺的和尚来为他超度的。”

三左卫门:“喔,是这样……”(若有所思的样子)

薰:“那……您以为是葬仪才来的?”

三左卫口:“不,不……伊作家的女当家从京都赶来了吗?”

薰:“女当家?您找她有事?”(显出不可思议的模样)

3.净昌寺的大殿内

戒坛前放着白木骨灰盒和写有法名的崭新牌位,后面是一尊三尺来高的释迦牟尼木雕像。四周装点着金箔纸花,纸花的色彩已经灰暗不艳。香炉里升起的烟雾飘渺缭绕。

临源寺住持僧玄悠(50岁)在念经文。这是一个四方黑脸颧骨高耸的乡下和尚。

吊唁的人很少,只有四五位乡亲和特意从京都赶来的《夕雾楼》女当家胜枝(48岁)以及中年娼妓久子(33岁)。

胜枝一身丧服,久子穿一套黑色的西服。衣着的色调加深了法事的肃穆气氛。不过,她们身上仍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脂粉味,这是一种风月场中人物所特有的味道。

4.净昌寺的起居室

三左卫门坐在二道门底框上喝茶。薰满腹狐疑,压低了嗓门问他。

薰:“那个女人是京都五号街开妓院的。您不知道?……伊作就是后台老板,他把妓院交给了她,躲到这儿来寻死……。五号街上的夕雾楼,听说还有点小名气哩!不过,您来找这种女人干吗?……”

话到这里,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种不祥之感,她情不自禁地把目光移到夕子身上。夕子似乎没有留意他们的谈话,正出神地想着别的事情。

夕子:“大婶,正顺君好吗?”

薰:“是正顺吗?还在凤阁寺,挺用功的(很得意的样子),长老可喜欢他哩,学校的成绩又好……他说想离开禅门学院上大学去,长老也答应了。所以,待到开春,这孩子就要上大学了。你还不知道吧?”(望着夕子,流露出探询的神色)

三左卫门:(钦佩地)“啊,上大学?……真了不起!正顺君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大和尚的!”

薰:“对于禅宗(注2)和尚来说,上大学是最高的荣誉呀!”

三左卫门:“多孝顺的孩子!……太太,您儿子真行。往后,做什么法事、葬仪之类再不用去请临源寺的和尚了。要不了多久,正顺君一定能够成为这里寺院的当家的。”

薰:“尽说傻话……(笑咪咪地)干吗要让孩子做这里的当家?亏您想得出来!”

三左卫门:“啊?!我说得不对?”

薰:“让我那孩子到这里来,到破破烂烂的小寺院里来?……整天价跟话多嘴碎的乡下土檀主周旋去?……亏您想得出来!当这里的住持和尚(不值一提的样子)、算那一门子?”

薰的信口雌黄说得三左卫门心惊胆怯起来,他左顾右盼,跟夕子面面相觑。

三左卫门:“喔!……这么说,正顺君……?”

薰:“我要他发奋读书,将来好歹当个象凤阁寺住持一类的角色。”

三左卫门:“当凤阁寺的住持和尚!?”

薰:“就是嘛。那么用功的孩士,起码当个……就算不在凤阁寺吧,也总该当个差不多大寺院的住持和尚……哎呀,拿得稳的,对吧?”

薰不住点头,眼睛里流露出得意的光彩。三左卫门也听得肃然起敬。

三左卫门:“是啊,是啊……”。(象鸡啄米似的一阵点头)

夕子一眼看见横在木板地上的尺八(注3),她俯身拾起。

夕子:“大婶,这尺八是正顺君的吧?”

薰:“是啊,还带信回来要我送去哩……”

这是一根黑里带红、油光透亮的尺八。夕子的双眼忽地熠熠有光。

夕子:“那,我……”

薰:“你?”

夕子:“是不是让我给捎去……”

薰:(面部表情骤变)“让你?……就是说,你要上京都去?”

夕子:“……”(扭过头去,垂首无语)

薰呆呆地盯视夕子,如梦初醒。这时,她才意识到将要出现的情景。

薰:“什么!……阿夕,你真要上京都去?上那个女人的家里去?!……”

三左卫门:(懦怯地)“是……是这么回事。她母亲有病,肺上那么大的空洞(用手比划),整天吃住在一起……再说,夕子有三个妹妹,年纪都还小,所以……难哪!……”

薰:“果然是这样!……”(睁大眼晴看看夕子又望望三左卫门)

这时,玄悠从大殿里探出头来张望,三左卫门赶忙站起身子。

玄悠:“喂,你们的事已经跟太太说过啦。”

三左卫门:(低头躬身行礼):“谢谢,和尚,劳您驾了。”

他转过身去向薰躬身示意,然后催促夕子快步向门外走去。

薰:(目送父女俩离去)“多可怜的姑娘……当爹的没有一点能耐,眼睁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去。”

薰站在原地发愣了好一阵子,突然,象想起了什么似的,丢下手上的活计,走到门口悄悄窥视屋外。

5.净昌寺·大殿的门口

胜枝站在大殿外走廊上,三左卫门低着头,卑屈地立在殿外院子里。两人正面相对。

夕子紧靠在父亲身边,垂首不语。胜枝瞪大眼珠对她全身上下细细打量。

胜枝:“该是知道的吧,做我们这行买卖,一举一动都得顺客人的意,由不得自己的呀!”

三左卫门:“是的,是的。……一切请您多加关照!”

久子站在胜枝旁边,也以冷漠的目光打量父女俩。

三左卫门:“我把姑娘交给您了,请随意使唤……拜托啦。”

三左卫门频频鞠躬恳求。

胜枝从走廊上下来,久子紧跟身后。

胜枝走到夕子跟前,用职业的目光直盯盯地察看她的容貌身材,这样子就象在估价商品一样。

薰站在起居室门口紧张地注视着院子里的情景。

久子:(在胜枝耳边细语)“妈妈,这姑娘长相挺好,是个俏货!”

胜枝也有同样的感觉,她表面上不露一点声色。

胜枝:(对夕子)“叫什么名呀?”

夕子:(很拘谨)“夕子……”

胜枝:“怎么个写法?”

夕子:“夕阳的夕……”

胜枝:“嗯……叫夕子……”

胜枝和久子再一次象选购商品似的对夕子的全身上下细细打量。夕子被她们看得局促不安,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6.字幕:《夕雾楼》

黄昏时分,京都五号街的情景。(演员及工作人员名单叠印其上)

这里是京都的妓院集中点,总数达二百余家。鳞次栉比的房廊千篇一律,全是屋檐低矮,正面带有格子样式门窗的二层楼房。

一扇镶嵌红绿彩色玻璃的大门徐徐开启,里面走出一个身穿洁白西式围裙,嘴角上叼着烟卷的中年妇女。她搬出一张圆凳放在路边,一屁股坐定身子,拉大嗓门高声招徕过往的行人。

拉皮条的女人:“喂,这位带眼镜的大哥哥,姑娘在等着您呢,快来吧!”

(穿插新闻片)

——遥控失灵,电车如脱缰之马,

管理不善,三鹰线险酿事故。

——山下事件离奇,究竟鹿死谁手?

国铁总裁空缺,难免你争我夺。

华灯初上。

五号街上人头攒动。摇摇晃晃的醉汉;寻花探柳的嫖客;匆匆去来的行人;东张西望的观光者。人们在这条小街上你推我挤,嘈杂喧嚷的声音不绝于耳。

拉皮条的女人占领着一角之地,时而起站,时而坐下,娇声媚气地向人们频频招呼。

拉皮条的女人:“哎呀,总经理,您老来啦。请进吧,今晚包管让您称心如意。”

(穿插新闻片):

——吉田首相在国会答辩的情景。

一个浓妆艳服的姑娘从拉皮条的女人的肋下探出头来。

妓女:“大哥哥……喂,大哥哥,您等一等呀!”

(穿插新闻片):

——日本第一位诺贝尔奖金获得者——汤川秀树博士。

门楼里有一小方水泥地,从这里可以一直望到里面的客厅。客厅里坐着照千代(23岁)等五位姑娘。

嫖客用手指指照千代,拉皮条的阿新(40岁)向里间高声呼喊。

阿新:“照千代,客人来啦!”

这里就是《夕雾楼》妓院。(字幕声此结束)推出片名:《魂归故土》

7.夕雾楼的客庁里

姑娘们在走廊里进进出出快步疾走,木屐踩在木板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节奏声。

账房间里传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留声机唱片声。

夕子局促不安,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候客的敬子(21岁)和喜代子(19岁)招呼夕子。

敬子:“喂,新来的吧?”

夕子:“噢……”(点点头)

喜代子从手边的布包里取出一只滚烫的烤白薯递给夕子。

喜代子:“给您……”

她嘴里说着话,游移不定的眼神向四周探视,象在捕捉目标似的。

喜代子:“吃嘛……”

夕子:“这……”

就在夕子踌躇的当口,门外传来妓女们争夺客人的叫嚷声。

“哎呀,您总算来啦!”

“又见面啦,真让人高兴哪!”

阿新的声音:(夹杂“格格格”的嘻笑声)“敬子,相好来啦!”

敬子唰她站起身来,忙不迭应声。

敬子:“哎哟,是您。来啦,来啦!”(飞也似地向大门口跑去)

夕子惊呆了。她拘谨地站在客厅里,低垂着头,不敢移动一下身子。

敬子拉着猪狩信一郎(38岁,电影摄影师)的手臂走进客厅。猎狩趔趔趄趄地挪动步子,他无意间望了一下,目光正巧跟夕子怯生生的眼神相遇。猪狩再次回头,贪婪地观望夕子的脸庞。

夕子瞠目结舌。刚刚发生的一幕幕狎昵猥亵的情景把她吓呆了。

胜枝走进客厅。

胜枝:(催促)“夕子,过来。”

8.夕雾楼·夕子的房间

胜枝领着夕子进屋。

胜枝:“这是你的房间,往后,就住在这里,好吗?”

夕子把包裹放在脚边,好奇地向四周环视。透过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内院里一簇簇殷红透亮的天竹果。

胜枝拉开破旧的壁柜,检点了一下叠放在柜里的寝具。

胜枝:“先熟悉一下,不忙着干活……不过,来的时候给过你父亲一笔定金,所以嘛,你得慢慢的给我挣回来……”

胜枝一边交待,一边察看夕子的行李。捆扎在柳条箱上的一只细细长长的包囊引起她注意。

胜枝:“什么东西?……带这干什么?”

夕子:“这个吗?……是给别人捎的……”

胜枝:“给别人捎的?……什么人呀?”

夕子:“是……”(不作正面回答,只是暧昧地点了点头)

胜枝似乎感到有点蹊跷,盯着那包囊。

胜枝:“不管怎么说,既然到这儿来了,就得时时想到自己的身份。虽然现在的世道在提倡民主啦什么的,对吗?再说,挣来的钱也不一定全部装进老板腰包,只要干得好,可以多给家里寄点回去。唱机啦,时新的衣服啦,收音机啦,想买什么就买嘛。瞧见没有,姊妹们不都是不费力气就挣了大钱了吗?”

夕子:“是……”

夕子点点头。说不清是不安还是胆怯。既然来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干下去。

9.京都·凤阁寺的山门(二、三天后)

夕子走来。腋下挟着装有尺八的小布囊。

10.凤阁寺的庭院

古木参天。树丛深处一泓古池,清澈的池水平整如镜。冰面上波光浮影,粼粼摇动。

凤阁面古池而立,是一幢三层楼阁建筑,装修得金碧辉煌,光彩耀目。从远处望去,池中倒影越发衬托出凤阁的华丽精致。

夕子走进庭院。眼前的绮丽景色使她身不务己地放慢步子。

凤阁寺导游僧正在为游客讲解。

夕子:(看得出了神,禁不住自言自语)“好看……真好看哪!”

凤阁的顶盖上镶嵌着一层层薄木板,呈塔顶状。一只全身覆盖金箔的凤凰独立其上,傲首展翅、袅袅欲飞。

夕于:“妙极啦!”

凤阁顶上光彩眩目,夕子抬头仰望、赞叹不已。这时,似乎有一阵波涛击岸的声响传进她的耳畔……

11.与谢·樽泊的海岸(回忆——四年前的一个初夏)

栎田正顺(时年15岁)双目炯炯、容光焕发。片桐夕子(时年14岁)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眼神里流露出无限喜悦。

夕子:“真的?正顺君,真是这样吗?”

正顺:(说话结结巴巴)“真…真的。凤阁是京都有名的禅院,我就…就要上那…那里去修行去了!”

夕子:“太好啦!正顺君……你一定能成为一位高僧的!”

正顺兴奋地点头。

正顺:“战…战争结束了,美好的年代终将来临……我…我要发…发奋学习。”

初夏的阳光下,海面上映射出一团团耀眼的光斑,白色的沙滩显得分外洁白。

正顺羞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给夕子。

正顺:“夕…夕子,这……”

那是一只串珠手镯。

夕子:“给我的?……(接过去细细观赏)呀,真好看!”

正顺:“是…是吗?”

话音未落,正顺涨红了脸,转身快步离去。

夕子:“正顺君!”

正顺激动地挥手疾走,脚下扬起一片白色的沙烟。

12.凤阁寺的庭院

夕子仰望凤阁,心荡神驰。

夕子:(自言自语)“在这么好的寺院里修行,正顺君,你交上好运气啦!”

13.凤阁寺·寺僧起居室的门口

这里是寺僧们起居的地方。阴森森的过道一直延伸到寺院深处,木地板磨刷得油亮净洁。四周静寂,处处使人感受到禅寺的静穆气氛。

夕子失望地站在小沙弥承道(22岁)对面。

夕子:“出去了?!……就能回来的吧?”

承道:(眼晴盯着夕子,象是探究别人隐私似的)“估计四点钟以后才能回来。”

夕子:“是吗……”(越发失望了)

14.夕雾楼的账房间

胜枝雌威发作,大声叫嚷。

胜枝:“还说什么?哼,真惹人生气……这姑娘刚从乡下上来,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要是上了别人手,不就亏了吗?看来,得先找个主儿给她开个脸。唔,就这么办!”

她不时地向门外张望,留意着屋外的动向:

夕子出现在大门口。久子倏地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15.夕雾楼的大门口

夕子跟久子打了个照面。

久子:“夕子,你呀,逛街时间也太长啦,妈妈正为你担心哩!”

夕子:“真对不起……”

久子:“上哪儿去啦?”

夕无:“我顺道……(欲言又止)

胜枝也跟着出来。

胜枝:“阿夕,明天有个客人想见见你,跟我去走一趟,好吗?”

夕子:“是……”(忐忑不安,紧绷着脸,表情显得呆滞)

16.凤阁寺·寺僧起居室的角门(傍晚)

栎田正顺(20岁)进内。白皙皙的四方脸,颧骨高突,头戴一顶破旧的遮檐帽,身上的学生装已经磨绽了线头。

17.室外的小院里

伦道(15岁)等几个小沙弥在院子里劈柴。承道蹲在一旁磨蹭,看见正顺回来,忙上前招呼。

承道:“喂,长老传话,要你回来以后就去一趟……”

正顺默默点头,踏上二道门的台阶。

18.凤阁寺的客堂间(傍晚)

副司大原和尚(35岁)面桌而坐,在数点当天的香资。桌上堆放着一叠票额不同的纸币。住持僧田上慈州(55岁)坐在大原对面。大原利索地数点钞票,发出“沙、沙”之声。慈州目不转睛地盯着冬原的手指头。

正顺走进客堂间,低头行礼,结结巴巴地说。

正啊:“我回……回来了。”

慈州:(抬眼一望)“是正顺吧……”

此时,银行的收储员拎着提包进来。

收储员:“正是时候……(望着成堆的纸币)嗬,今天香资真多呀!”

大原:“快来帮忙。财神爷,请你算一算,人数和香资合不合?”

收储员:(陪着笑脸)“瞧您,真能使唤人。”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开始数点参观券的票据。

不知不觉之间,正顺的目光被他们吸引了过去。

慈州:“随我来!”

慈州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正顺顺从地随着出去。

大原目送两人外走,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原:“我们这位当家人对钱币的事从来不含糊……就是数目对上了,还要一笔一笔地复核……”

19.凤阁寺的杂物仓库

一只孤零零的无罩灯泡骤然放光,照亮了这间泥灰墙的杂物仓库。

慈州进入,正顺尾随其后。

靠墙放着一排旧衣柜,慈州拉开其间的一扇中槅,从中取出一叠黑哗叽衣服:一身学生装,一顶学生帽和一件斗篷,递到正顺手里。

慈州::“这是我学生时代穿的衣服,送给你,穿吧!”

正顺:“长老、就这…这……?”

慈州:“你写了资助申请,说要买新衣服。不过,《百丈清规》上写得明明白白,粗衣淡食,佛门弟子要以贫为贵、懂吗?”

正顺:“是……”

慈州:“跟你一样,我念大学的时候也练过柔道,那时候身体粗壮结实,所以,这套衣服正合你的身材。”

正顺:“谢…谢谢……。”

正顺无可奈何地低头道谢。

20.寺僧起居室·正顺的房间

正顺试穿慈州给的旧衣。衣服过于紧瘦、很不得体,斗篷披在肩上、扣子又对不上眼。正顺沮丧地站在那里发愣。

承道进屋,做了一个鬼脸。

承道:“干吗去,穿了这身打扮?”

正顺:(懊恼地)“扣…扣子对…对不上眼……”

承道:“哎哟,你呀,不会要他买身新的?……每天收那么多香资,我们呢,干不完的活,一个月零花才给一百小钱!”

正顺:“这、这、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承道:“嗬,穿了吝啬鬼的破衣服还感激不尽?真不愧名师高徒,情同父子啊!”

正顺:“我…我、我……”

承道:“说什么?剃结结巴巴的!”

正顺一发急,说话更加结巴了。

正顺:“什、什、什么……”

承道象变戏法似的把藏在身后的尺八捅到他眼前。

正顺接过尺八、仔细端详。

承道:“一个漂亮的女人送来的。跟你什么关系?快说!”

正顺:“女、女…女人?”

正顺感到诧异。他发现尺八筒里有一卷纸条样的东西,赶忙抽出来。

展开纸卷,果然是一张笔迹潦草的字条。

承道意味深长地一瞥,嗤笑嘻嘻,转身离去。

(随着正顺目光在字行间的移动,传出夕子的画外音)

夕子的声音:“正顺君:由于某种原因,我到京都来了。离开樽泊的时候,见到过您的母亲。她一定要我把尺八给您捎来。没有见到您,真遗憾。我就在京都,请您一定来见见。……五号街夕雾楼内,夕子。”

正顺看完字条双眉紧皱。

正顺:(自言自语)“五号街夕雾楼……?!”

21.寿司(注4)店的二楼(第二天)

竹末甚造(55岁、绸缎批发商)进屋,胜枝迎上前去做介绍。

胜枝:“嘻嘻、樽泊来的乡下姑娘,您就叫她阿夕好啦。”

甚造眉花眼笑,盯着夕子上下打量,眼角处皱起深深的鱼尾纹。他身穿绸缎和服,腰间系丝质角带,外披透薄的深灰色外套,俨然一副富商巨贾的模样。

胜枝:(媚声媚腔地)“这位是竹末先生,西阵织(注5)大老板,我们夕雾楼的老主户。”

夕子:“噢……”

夕子羞怯地点头招呼,悄悄抬起眼皮望了一眼来人。她身穿临时借来的新和服,束衣带在前面结成鼓囊囊的鼓形结,身材跟装束很不协调。

甚造并不介意,他深感满意的是夕子的童贞和美貌。

胜枝:“竹末先生,我权且代表夕子她父亲跟您老商量一下,可以吗?”

甚造:“嗯……”

他望望桌面,眼珠滴溜溜地转动。

甚造:“想吃点什么?哎呀,多要几样嘛!”

胜枝:“是啊、是啊,才吃过鱼片……”

甚造:“是吗?……”(再次贪婪地望着夕子)

胜枝:“阿夕,不必拘束,想吃什么只管说就是。”

夕子:“噢……(吞吞吐吐地)妈妈,有没有……”

胜枝:“喔,想用厕?就在进门时走廊的旁边,去吧!”

夕子羞涩地低着头,起身向外走去。

甚造眼角濡湿,舔咀咂舌地目送她离去。

甚造:这娘儿真俏……”

胜枝:“就是,您瞧她多端正,还没破身、是个姑娘家呐!”

甚造:“那可说不准。现在的姑娘十有九个靠不住。那种赶时髦的,更不谈罗。明明把人捏在手里玩,表面上却装出啥也不懂的样子,活见鬼!”

胜枝:“说到哪儿去啦,我们这位姑娘不会干出这种缺德事。人都给您看了,还不相信?”

女招待端着酒具进屋。

胜枝:“啊,谢谢。”

胜枝接过酒具,给甚造斟杯。女招待悄然离去。

胜枝:“看得上眼吗?初夜权就给您老了,怎么样?”

甚造:“要多少钱?”

胜枝:“这孩子家里有急事等着钱用,所以……不过,正因为这样,就会想方设法讨客人喜欢。您说呢……”

甚造:“别转弯抹角的。要多少钱?”

胜枝:“这行情嘛、瞒得过您老?按眼下算、总得花个二万(日元),是吧?”

甚造:“二万(日元)!……”(这声音象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胜枝一眼不眨地望着甚造,窥视他的面部反应。

甚造:“要那么多!……今晚……马上……嗯?”

胜枝:(眼睛睁得滚圆)“干了这二杯!”

夕子用厕后从走廊里步入室内。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到她身上。

夕子拘谨地在座垫上坐定身子。甚造拿起酒杯递到她跟前。

甚造:“干了它!”

夕子猛然一惊,不知如何应答。

胜枝:(心花怒放,喜形于色)“喝吧、喝吧,阿夕……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哪!”

甚造眯细了那双淫猥的眼睛,一股劲地劝酒。

夕子觉察到室内的气氛跟先前大不一样,她忧心忡忡望着眼前这对男女,脸上显现出恐怖的表情。

22.凤阁寺的一间侧屋(傍晚)

晚饭前、慈州悠悠独酌,正顺在一旁侍候。他踌躇了―会儿、终于开口。

正顺:“今…今儿晚上,我…我有点私事,想出去一下,可…可,可以吗?”

慈州:(望了正顺一眼)“什么事啊?”

正顺:“想、想…想去找一位同…同乡……”

慈州:“嗯……”

慈州停杯思索。此时、承道端着饭桶进屋。

承道:“长老,今晚是您老讲经,他竟然想出去,真不象话!”

慈州:“唔,是这样……告假的事明天再提吧,如果你非要去的话。”

正顺懊恼地瞪了承道一眼,承道沾沾自喜,笑盈盈转身离去。

慈州:“上饭!”

正顺:“是。”

正顺开始为慈州装饭。

23.夕雾楼·夕子的房间

胜枝鬼鬼祟祟地把一件火红色绉绸睡衣交给夕子。

胜枝:“这是我年轻的时候穿用的,现在,该让我们阿夕用了……”

绉绸睡衣红得象一堆灼人的烈火。夕子心惊肉跳,眼泪汪汪地垂下头来。

胜枝:“那个人是京都城里探得上数的大老板,织造行业的头面人物。太太故了七年,单身独居、还没续弦哩!所以,你一定要讨得他的喜欢,明白我的意思吗?”

夕子:“……”

胜枝:“伺候男人的事你该懂的吧?”

夕子:“……”(低头不语)

胜枝:(凑近夕子,想从她的表情上窥测反应)“究竟是懂还是不懂?你!”

夕子两颊緋红,羞愧得无地自容,她别无选择,只好微微点头,有气无力地回答说。

夕子:“懂。妈妈……”

24.凤阁寺的庭院(夜晚)

正顺心绪懊恼,郁郁不欢。他拾头仰望夜空,若有所失。

承道悄悄来到他身边,讪笑。

承道:“还在想去找那个女人吧?真难办哪,怎么向她交待呢?”

正顺紧咬牙关竭力控制自己。

25.夕雾楼·夕子的房间

夕子倒在褥垫上,双目紧闭。

甚造象饿虎扑羊似的伸出一双粗腕大手……。

甚造:“多么细嫩的皮肤!……滑溜溜的、简直跟绢绸一模一样啊……”

他摸索到夕子手腕上的一件东西。

甚造:“什么东西呀?你手上戴的。”

夕子手腕上戴着的正是正顺送给她的那只廉价的串珠手镯。

夕子百感交集,默不作声。

万籁俱寂。一阵幽婉缠绵的尺八吹奏声由远及近传进夕子的耳中。

夕子:(气嘘嘘惨叫一声)“正顺!……”撕心裂肉的痛楚之感象雷轰电击一般贯穿夕子的身心。她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昏死了过去。

26.凤阁寺·庭院的古池畔

正顺在吹奏尺八。

忧伤的曲调如秋水潺流,缠绵动人,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月光下,平整如镜的池面上映射出凤阁清晰的倒影。

27.夕雾楼·夕子的房间

夕子费力地从褥垫上坐起身来,拉合敞开着的衣襟。她心惊胆战,魂魄未定,刚才的情景还在脑海里翻腾。

(画外音):众僧侣的诵经声——一声比一声高;一阵比一阵紧……

28.凤阁寺的正殿内

慈州正襟危坐、口中念念有词。正顺、承道、伦道等弟子围坐在四周。

众僧侣齐声诵经。

正顺专心致志、目不旁视。

29.夕雾楼的走廊里(十几天后)

夕子接过胜枝递给她的信件、显出很诧异的样子。

夕子:“快信……我的?”

夕子急切地观看寄信人姓名。顿时间,容光焕发、恢复了昔日的生气。

胜枝:(探询似的望着她)“谁呀、那个叫栎田的人?”

夕子:“真对不起,我……”

她低头致意,逃也似地向自己的房间疾步而去。

胜枝望着她背影、疑窦顿生。

30.夕雾楼·夕子的房间

夕子激动地抽出信纸。她喜悦异常、双目熠熠有光。

(随着目光在字行间的移动、传出正顺的画外音)

正顺的声音:“阿…阿夕,尺八收到了。为什么要上五号街去呀?我真为你担心……作为寺院的一名小僧、身不由己,我无法马上就去看望你。二十号那天,我一定设法出来一趟……详情到时再谈吧。栎田正顺寄自凤阁寺内。”

夕子脸上现出一丝甜笑。

夕子:“二十号……今天不就是二十号吗!”(情不自禁地跳起来)

31.夕雾楼·敬子的房间

夕子把一种刚到做好的天鹅绒连衣裙衫按在胸前比量,兴致勃勃地说。

夕子:“敬子姐姐,这衣服真好看。今天跟着你一起出去、好吗?”

敬子的面前展放着一册笔记本。她正愁容满面、伤感地拿起铅笔准备写诗。

敬子:“当真?下决心干啦?……(突然声调变得吟诗一般)陌生的男人,矫作多情,冷清清,草草拜堂成亲,露水的夫妇,千万莫当真,由不得你呀,要去送旧迎新……”

夕子:“什么,你在说我?”

敬子:“还有呐……(诗兴大发的样子)肌肤白净得象美玉,容颜红润得似鲜花,就只为错投了娘胎,只好空对着菱镜徒然悲切……”

敬子斟句酌字地吟诵,渐渐陷入沉思之中。但是,今天的夕子满怀喜悦之情,她微笑盈盈、无所触动。

敬子:“你,是块木头吧?……那么高兴,中了邪啦?!”

夕子:“什么呀……(羞答答地笑出声来)”

32.夕雾楼的大门外(傍晚)

华灯初上,街上行人稀少。

正顺穿着一套破旧的学生服装,在门口迟疑不决地向里张望。

阿新赶忙上前招呼。

阿新:难得您来,请进、请进……哎哟,您往里走啊!”

她使劲把正顺推进大门里。

33.夕雾楼大门后的水泥地天井

正顺进入大门。

门厅里并坐着几个女人,有的穿和服、有的穿西服,一个个打扮得花技招展。

正顺急切地想从她们中间找出熟悉的面孔来。

阿新:“要找那一位?”

夕子“唰”地站起身来。她穿着一身簇新的天鹅绒连衣裙衫。

正顺:“阿、阿、阿……”(口吃不止)

阿新:“阿顺吗?这位姑娘新来乍到,身价贵得唬人哪……光盘儿钱就要三百(日元)……”

正顺:“三…三百(日元)?给…给……”

正顺从裤袋里掏出一把褶褶巴巴的纸币,夕子急忙上前,向他使了个眼色。

夕子:“您来啦?”

正顺呆呆地望着她,不知如何应答。

夕子:“噢,过来呀!这儿……往这儿走!”

不待正顺回话,夕子紧紧抓住他的手,拉着往里走去。

34.夕雾楼·夕子的房间

地板上敷放着一床红色的被褥。

房间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一些生活用具外,靠墙的衣架上挂着夕子日常穿着的衣服。

正顺四周环视。

夕子深情地望着他。

夕子:“终于来了,正顺君……我多么想见您啊!”

正顺:“夕…夕子……”

夕子:“快、快坐下……马上给您沏茶。”

夕子走到墙角的地方,捧出一套茶具,准备为正顺沏茶。

正顺仍然站着,眼睁睁地俯视夕子的一举一动。他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难堪之感。

正顺:“为…为什么……?”

夕子:“什么?”

正顺:“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夕子:“正顺君,这件事……请别再问……希望能体谅我……来,正顺君?请坐下……。”

夕子伸展双手,恳求似地仰望正顺。

夕子手腕上露出一只串珠手镯。正顺一眼着见,百感交集。

正顺:“这…这东西还带着?”

夕子:“啊,记得吗?(面露微笑)那年、从东舞鹤中学毕业、您回到樽泊过暑假的时候……”

正顺:(痛心切肤之感油然而生)“后、后…后来呢?!夕……”

夕子:“来这里前,我顺便到净昌寺去了一趟……令堂的身板还挺结实的。”

正顺:“是吗……”

夕子:“那天,到处都是积雪,白茫茫的一片……那棵大樱树上也挂满了雪花……”

正顺:(往事如现心头)“喔……还跟阿夕在樱树下……”

夕子:“我真冒失,把您逗“哇”地哭了起来……”

正顺:“真淘…淘气……”(笑出声来)

35.与谢·净昌寺院内(回忆)

樱花盛开的季节。

夕子(时年6岁)顺着大樱树干向上攀登,正顺(时年7岁)站在樱树下抬头观看。

夕子:正顺,上来!”

夕子继续向上爬。突然,她发现眼前的一根树取上盘伏着一条粗壮的黄颔蛇,大吃一惊。

夕子:(惊叫起来)“正顺,蛇!……蛇!”

夕子死命地摇曳树枝。

正顺仰着脸想看个究竟,黄颔蛇“咚”地掉到他头上。

黄颔蛇盘缠在正顺身上,他惊恐万状、“啊!”的一声、倒地翻滚。

36.夕雾楼·夕子的房间

夕子和正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夕子:“从此以后……正顺君,从此以后您讲起话来就结结巴巴了。”

正顺:“什么?!”

夕子:“受了惊以后,您就……”

正顺:“跟…跟这没有关系!”

夕子:“不,显然就在这以后……一想起这事,我心里难受极了……总觉得就因为我的过失才使正顺君吃了大苦头……”

正顺:“胡…胡说!……那不是一回事!”

夕子:“不,是我的过失……您妈妈这么说的,她说是我的过失!”

正顺:“夕、夕……?!”(激动地望着她)

37.与谢·净昌寺内(回忆——5年前)

栎田薰柳眉倒竖,尖声怒叫。

薰:“说改就得改!到了凤阁谁再管教你。说诘结结巴巴的,成什么样子!”

佛座上安放着六尊地藏菩萨。佛象胸前围有遮挡灰尘的围兜。

正顺正站在台石上跟母亲对峙相争。

正顺:“烦…烦死啦!您…您瞧,这这几尊菩萨不也…也是缺鼻子少眼睛的。连、连…连佛老爷都有缺…缺陷,说话结巴犯…犯那门忌!如果不收结巴徒弟,就…就拉到,我、我…我还不想当…当和尚哩!”

薰:“竟敢说出这种作孽的话来!你父亲到处求人,好不容易找了条出路……忘恩负义的畜牲,快下来!天杀的……老天不饶你!”

薰踏前一步,想把儿子从台石上拉下来。正顺东躲西闪,死命反抗。

这时,大殿百叶门的开隙处露出一只白皙皙瘦骨嶙峋的手背,栎田承源(45岁)气喘嘘嘘进门来。

承源:“别吵……阿薰,你也太过份啦!”

薰:“什么?!”(瞪了他一眼)

看到父亲进来,正顺就停止争辨。

承源:(气嘘嘘地)“正顺也有道理,口吃这种毛病不是说改就改得过来的。人吃五谷粮,那能没有一、二处欠缺的地方呢?……地藏菩萨也不个个长得眉清目秀呀!”

薫:“你!……(感到委屈)我这还不是为他以后好!”

承源:“嗯,是啊……不过,尽管天生有这种毛病,只要念经的时候留点神,也一样有出息。喂,正顺,是这样吗?”

正顺:“爸…爸爸……”(想说还未说出口来)

承源微微点头示意,关上百叶门、随即消失了。

薰:(恶狠狠地)“窝囊废!……光在念经的时候不结巴就算好啦,寺院的功课只是念经一门吗?”

正顺从台石上跳下来,望着母亲嗤笑。

薰:“光急了我一个人,你们呢、谁也不当回事!”

她一屁股坐在台石上,抱住头一言不发。须臾、猛然抬头、咬牙切齿地说。

薰:“准是那姑娘作的孽!”

正顺:(吃了一惊)“妈妈……?”

薰:(瞪大眼珠,凶光毕露)“自从她惊吓了你、才变得结巴的,难道不是吗?!”

38.夕雾楼·夕子的房间

夕子拉住正顺的手,深情地望着他。

夕子:“总觉得对不起正顺君,小时候就一直这样想的。正因为这样,所以……特意到京都来……嗯,坐嘛!”

夕子想把正顺拉近身边去,正顺站着不动。

夕子用力拉,正顺断然拒绝,挣扎着使劲猛推。

夕子被推到在地,显得很尴尬。

夕子:“为什么?是我身上脏?……您是这样认为的吗?!”,

正顺:“难…难道没有别的办法,非…非要到这种地方?”

夕子:“迫不得已啊……只要能治好妈妈的病,干什么都可以。”

正顺:“竟然有这…这样的道理。哼……虽然生活很…很苦,却在脚踏实地的干活,这种女人不也有吗?……干…干吗要堕落到出卖肉体的地步!”

夕子紧绷着脸,使劲拉开前胸衣襟,露出洁白的肌肤来。

夕子:“真那么脏?我身上真那么脏!”

正顺:(目瞪口呆)“夕……?”

夕子:“到了京都就能见到您,只要想到这点,我就欣喜若狂。虽然当妓女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不过,总希望你是能理解我的人……怀着这种想法,我等呀,盼呀……您,您为什么迟迟不来啊?”

说不清是辛酸,还是激动,正顺思绪万千,心潮翻滚,但他不肯表露,紧咬牙关拼命克制自己。

夕子扑在正顺胸前哭泣,央求。正顺勃然大怒,狠狠把她推开。

夕子:“您……?!”(凝眸而视)

正雇:“肮…肮脏!”

正顺厌恶地骂了一声,调转身子就走。夕子象挨了当头一棒,顿时瘫倒在地。

39.夕雾楼的大门口

夜色朦朦。

正顺怒气冲冲离开夕雾楼。

猪狩信一郎跟正顺擦肩而过。他漫不经心地望了正顺一眼,走进大门。

阿新的声音:“来客啦!”

40.五号街的街口(黄昏)

寻花问柳的男人、逛夜市的游客开始在五号街的街口出没。

隐隐传出一阵阵留声机播放的靡靡之音。

拉皮条的女人们热情地招徕主顾。

拉皮条的女人:“请进,社长先生。”

(字幕)《1950年·夏》

41.夕雾楼大门后的水泥地天井

夕子送出一个职员模样的男人。

夕子:“一定再来,别骗人哪!”

夕子伸出小指,男人也伸手勾住她的手指表示守约。

男人:“一定来……忘不了!”

他春风满面,微微点头离去。

阿新站在一边相送。

阿新:“啊,谢谢啦!”

42.夕雾楼·敬子的房间

敬子眼泪汪汪,伤感地翻开笔记本。

她拿起铅笔,放进唇间舔了几下,然后歪歪斜斜地写起诗来。

敬子:(边写边吟)“芳迹随流逐波,夜夜郎君新颜,今日海誓山盟,明朝形同陌路……”

泪珠簌簌地落在本子上。

43.夕雾楼的账房间

胜枝为竹末甚造重新沏了杯茶,用甜言蜜语诱惑他。

胜枝:“不知说了多少遍啦……现在的潮流、什么都得讲民主,就是我们这里,也要按姑娘们说的办,我连讲句话的权利都没有啊!”

搁板上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放落语(注6)。

胜枝:“最好还是您老直接跟她谈谈,怎么样?”

甚造:“说干嘴皮她也不当回事呀……你不是天天在教她们,什么‘男人就象野兽一样,嘴上说得再好也别信’,是吧?”

胜枝:“那有这种事……您老是位顶呱呱的大老板,首屈一指的绸缎商,作为女人,难道还有比能当您老的太太更幸运的事吗?”

甚造:“真人面前别说假话……”

胜枝:“不过,也难怪,姑娘年纪轻。又没有吃过苦头,那里懂得钱的好处?再说打她主意的人不光是您老一位啊。'”

甚造:(发急的样子)“嗯,有人插手?是什么人?!”

胜枝:“哎哟,瞧您,一听说……”

胜枝坐到账桌前,把算盘珠拨得滴嗒直响。

甚造:“哦?就是刚才进门的那个家伙……那个抬电影的?”

胜枝:“哎哟,这事别往心上搁嘛……咯咯咯咯……!”

胜枝一面拨弄算盘,一面用笑声逗弄他。竹末甚造终于沉不住气,铁青着脸嚷道。

甚造:“什么东西,他有钱为阿夕还债吗?”

甚造又急又躁,端起茶杯猛喝一口。

这时,走廊里传来女人争吵和扭打的声音。胜枝急忙出去。

XXX

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朝鲜战场的消息。

甚造坐在那里侧耳静听。

胜枝回进屋里。

胜枝:“久等啦,真对不起!”

甚造:(高兴得笑花了眼睛)“胜枝,仗越打越大了,我的生意一定景气啦!”

夕子装出兴冲冲的样子走进账房间。

夕子:“请原谅……让您久等,真对不起……(撒娇似地拉起甚造的手)走吧。”

甚造:“好,好,这就去……(高兴得站起身来)

夕子:“快走嘛,……快、快呀!”

夕子嗲声嗲气挑逗甚造。胜枝在一旁静静观察,目送两人出去。

久子进屋、目睹刚才的一幕。

久子:“最近阿夕好象换了个人样……我看她是一个天生的婊子。妈妈,您说呢?”

胜枝:“好象是这样……接触男人多了、隐藏的本性就会显露出来……”

收音机里继续在播放朝鲜战争的消息。

44.凤阁寺的庭院(数日后)

游人众多,热闹异常。

猪狩张头探脑在院内徘徊。

承道身披袈裟在人群里穿梭而过。猪狩迎上前去。

猪狩:“对不起,请问……”

承道:(目不旁视)“什么事?”

猪狩:“有一位叫草薙耀子的女人住在这里吧?”

承道:“草薙小姐?(眼神顿时活跃,闪规出意味深长的光彩)您问的是住在小书院里的一位女演员吧?”

猪狩:“对、对,就是她。”

承道:“走错路啦……(伸手指示)瞧见没有,那边大门边有一扇通内室的便门,穿过便门就是小书院。”

猪狩:“啊……谢谢啦。”

他点头示意,按承道指的方向走去。

承道站在原地,好奇地望着渐渐远去的后影。

45.凤阁寺·内室的走廊里

木地板磨刷得油亮净洁,笔直的走廊一直延伸到寺院深处。

猪狩分不清南北东西,边走边找、急得到处乱转。

突然,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在这里……猪狩!”

猪狩转过身去。草薙耀子(33岁)正站在走廊尽头向他招手。

46.凤阁寺的小书院

套间结构的小书院成了一间西洋化的卧室。室内铺着地毯,还置有一张巨大的双人卧床。摆设华丽阔绰,美国进口的生活用品琳琅满目。

猪狩站在尘土窗边眺望后院景色。

耀子往美国红茶里掺放威士忌酒,调合后喝了一口。这是一个浓妆艳服、头发蜷曲,充满颓废放荡色彩的漂亮女人。

耀子:“你以为到了这里只要往窗边一站就能看到有名的凤阁吗?不,根本看不到的……不过,也别垂头丧气嘛!”

猪狩走近餐桌坐下。

猪狩:“在这样安静的地方借一间屋子,别人连想也不敢想啊。”

耀子:“不是我的意思……凯利喜欢京都的寺院,所以事先疏通了这里的住持。”

猪狩:“那当然……在占领军司令部的大人物面前,就是和尚也抬不起头呀。”

耀子:“再带几样进口的小玩意儿,寺院方面就更加高兴啦。”

猪狩:“哦,是这样……”(啜了口茶)

耀子也拿起茶杯,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片刻。

耀子:“能常来吗?……”

猪狩:“这……过得幸福吧,这一阵子?”

耀子:“你是问这种生活?……唉,什么叫幸福?”

耀子显出百无聊赖的样子,站起身来开启电唱机。

耀子:“打起精神来……嗯?”

猪狩:“心神不定啊……最近电影业界行情多变,心里还没个准,所以想跟你商量一下,也许……”

电唱机里传出华尔滋舞曲。

耀子:“跳一个!”

她拉起猪狩的手,二人依偎在一起勾颈搂腰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突然,格子门“蓬”的一声拉开了。一个身穿僧衣、怒目圆睁的年释僧士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就是栎田正顺。

正顺:“真讨……讨……”

舞步陡止。

耀子:“哟,……什么?想要吃的?”

她拿起桌上的巧克力递到正顺跟前。

正顺怒气冲冲,扬手把糖果打落。

正顺:“真讨…讨厌,不准放…放这种音乐!”

猪狩赶忙关上电唱机。

正顺:“不…不想想,这里是什…什么地方?是…是寺院!”

说完,回转身大步离去。

耀子气呼呼地瞪了一眼。

耀子:“这小秃驴最会烦人!”

47.凤闻寺的后院

正顺和伦道在厕所化粪池边掏粪。

正顺:“为…为什么非要去掏、掏…掏那个女人下的粪蛋!”

伦道:“就是嘛……”

正顺边掏边咒骂,他满腔愤想无处发泄。

正顺:“长老为…为什么要让那种女人住进寺…寺院里?……为…为的是什么?!”

这时,承道叼着烟卷春风满面地走过来。

承道:“美国人来了,瞧,还给了枝香烟(吸烟炫耀)……想不想去看看?一次国际性比赛,床上运动,杀得难分难解。马上就开始……喂,去还是不去?”

看到正顺绷着脸、嘴里嘟哝不休,他又转过话头。

承道:“喂,正顺,……和尚该怎么当,懂不懂?上面有这个意思,就睁一眼闭一眼让她住下来,管它是不是美国人的小老婆!……你不是一心想当我们寺院的住持和尚吗?”

正顺一言不发,只是不高兴地望了他一眼。

承道“格格格”嘲笑几声走了。

48.凤阁寺的庭院(傍晚)

傍晚时分,游人绝少。

清澈的池水里倒映出四周幽静的景色,三重结构的凤阁,微微上翘的屋脊显得优美而庄重。

美国高级军官凯利(40岁)站在池边哈哈大笑。草薙耀子在他身边笑逐颜开。

承道站在齐腰深的池水里,用网兜捞起一尾鲤鱼。

耀子:“多肥的鱼,炸来吃一定挺香的!”

承道:“别作声,这事嚷出去我可受不了呀!”

凯利:“Wonderful,great Carp!(真不错,一条大鲤鱼!)”

凯利伸过手去把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从网兜里提出来。

离他们不远的一棵大树下,猪狩悄悄窥视,脸上显现出一种近乎屈辱的苦涩表情。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正顺和伦道担着粪桶过来。

正顺眼快,一眼看到池边的情景。

正顺:“怎…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

凯利把鲤鱼扔到地上。鲤鱼翻滚,挣扎。

正顺歇下担子赶上前去。伦道在后紧跟。

伦道:“正顺……”

正顺气呼呼跑到凯利跟前。

正顺:“住…住手!”

凯利猛吃一惊。耀子见是正顺,阴阳怪气地瞪了一眼。

凯利:(英语)“说什么?你这小和尚。”

正顺:“快…快把鲤…鲤鱼放回去!”

承道过来,心术不正地挑逗说。

承道:“用英语说,用英语……正顺,你不是说过在念经和讲英语的时候不会结巴的吗?”

正顺:“……”(想说而说不出来)

凯利:“(英语)结巴仔,给我滚……再噜嗦的话,给你颜色瞧!”

他伸出芭蕉扇样的大手,一把揪住正顺前襟,左右甩动。正顺竭力挣扎,情急之下,飞起一脚。

凯利大怒,双手揪住正顺,猛然一推。正顺仰面摔倒,两眼直冒金星。

伦道:(很担心的样子)“正顺!……”

承道却在一旁煽风点火。

承道:“教训他一下……这家伙带了小老婆住进佛门修行的地方,真岂有此理!狠狠教训他一下!”

凯利嘲笑一声,挺起便便大腹带着耀子走了。

大鲤鱼在地上挣扎,鱼腮一张一合。

猪狩躲在树下静静观望。

承道:“噫……寺脘成了赚钱的观光公司,一味拍美囯人马屁……禅宗佛法丢到哪里去啦!……正顺,你说呢?”

正顺:“我…我的事,这家伙从哪儿听来的?”

承道:“啊,什么事呀?”

正顺:“他不说stammer吗?”

承道:“stammer?”

正顺:“懂…懂吗?什么叫stammer,你懂吗?”

承道:(狡黠地望着正顺)“什么?他问过我什么啦?”

正顺:(逼视对方)“你…你说,是什么意思?你说!”

承道:(嘲笑貌)“哼,说了又怎么啦……stammer不就是结巴仔吗?”

话音刚落,正顺猛扑上去,抓住承道前襟,抱他按倒在地使劲殴打。

承道手挡脚踢,死死抱住正顺。两人扭合在一起满地翻滚,“噗咚”一声滚进池里。池面上溅起一堆浪花。

作道不知所措,急得团闭转。

伦道:“别打……别打啊!”

正顺和承道在泥水里拳来脚去,打得难分难解。

猪狩躲在大树下,目睹了这幕戏的全部经过。

49.凤阁寺的紧闭室

室内只有一扇坚固的格子高窗,中央吊垂着一只光秃秃的电灯泡,光战仄暗。这模样跟牛房无异。

正顺被推进室内,倒在地上。

慈州透过狭细的门缝怜惜地望着他。

慈州:“戒食三天……就在此处冷静反省。”

正顺:“长…长老……?”

正顺象哀求似地向门口爬去。“嘭”的一声,沉重的大门关上了。

正顺的脸容苍白而僵硬,他无法排解满腔积愤,烦躁地在室内来回走动。突然,他象怒吼一样高声歌唱:

雨濛濛、雪飘飘,

与谢丹后羊肠道,

路泥泞、泥泞路难行。

……

歌声骤停。他抬头仰望格子高窗。

万籁俱寂。繁星晶莹的夜空勾起他对往事的追忆,一阵揪心的痛楚涌上心头……

50.夕雾楼·夕子的房间(数日后)

后院里细雨濛濛。

时近傍晚。夕子坐在梳妆台前慵困地眺望庭雨。她思乡情切,唱起与谢的纺纱歌谣:

雨濛濛、雪飘飘,

与谢丹后羊肠道,

路泥泞,泥泞路难行。

冰霰雪珠层层积,

纺纱织布一叠叠,

为谁辛若?重担折曲腰和腿。

……

51.街道(夜)

雨越下越大。

正顺穿着白色长袖衬衣,全身雨湿淋淋,踉踉跄跄而过。

52.夕雾楼的客堂间

夕子百无聊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屋外的倾盆大雨。

阿新的声音:“夕子,来客啦!”

53.夕雾楼大门后的水泥地天井

夕子走到檐下,见来人猛然一惊。

正顺站在天井里。他全身湿透,雨水顺着衣服流滴。

一瞬间,夕子望呆了。

夕子:“进来……快,进来啊!”

正顺:“没……没带钱……”

夕子:“没关系……进来啊!”

她一把抓住正顺的手,使劲把他拉进去。

阿新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54.夕雾楼·夕子的房间

夕子帮着正顺脱下湿衬衣。

夕子:“湿成这个样子会着凉的!”

夕子用毛巾为正顺擦拭身子。

夕子:(凑近身去)“喝口酒,好吗?”

正顺:“啊,稍…稍微……”

夕子:“那好……(仔细端详正顺)终手来啦……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正顺:“我、我……”(想说未说出口来)

夕子:“给您,穿吧……”

夕子把一件和服大挂披在正顺肩上,然后打开窗子,拧干正顺的湿衬衣,挂上衣架晾晒。

正顺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夕子:(在正顺身边坐下)“怎么,我变了?比上次更脏啦……以后,我还要接数不清的客人哩!”

正顺:“我讨…讨厌说…说这种话!”

夕子:“哦,正顺君是一心想当禅宗和尚的人,所以就讨厌听……佛门修行很严格是吗?要甘心清苦,飘逸一生……”

正顺:“不……不对!”

夕子:“做我们这种买卖的都是命穷又没有志气的人啊。”

正顺:“不……不是这样……凤阁才是脏透的地方!”

夕子:(怪讶地望着他)“说什么?!……为什么说……?”

正顺:“虽然念的是佛经,嘴上说得象真的似的,可是,为了几个臭钱,不惜让外国人闯我们的经堂!……这种寺院根本不是禅寺……徒有虚名,原来只是为那些有财有势家伙造的别墅而已。在这样的经堂里,还能修……修什么佛法啊!”

夕子:“不过,您母亲说过、正顺君得到长老的赏识,学问上很有长进,所以,她挺高兴……”

正顺:“长……长老他……”(显出很懊恼的样子,没再说下去)

夕子:“正顺君,长老不是挺喜欢您吗?”

正顺:“那……那样的住持和尚……用游客施舍的钱买股票、赚红利!”

夕子:“啊?!”

正顺急忙背过脸去,身子象瘫了似的‘咚”地倒在褥垫上。

夕子:(很担心的样子)“怎么啦?正顺君,您不上大学进入佛门,最大的理想不就要成为大寺院的住持和尚吗?我以为……”

正顺:“我……我不要当大……大寺院的住持和尚!”

夕子:“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什么?”

夕子扒在正顺背上,深情地望着他。正顺不由得抱住自己的双肩。夕子使劲把他扳过身来。

夕子:“正顺君!……”

突然间,正顺气嘘嘘地把脸一扭,挣扎着爬起身来。

夕子:(凝视)“正顺……?!”

正顺:“不,不能在……在这祥的地方拥抱……,也……也要叫我象嫖客一样吗!”

夕子:“说什么?我……”(伤心得紧咬嘴唇)

正顺:“这……这样的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一定要想法离开,夕子!”

夕子:“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欠的债太多啦,所以……”

正顺:“太残忍了!……夕雾楼的老板用女孩子的血肉养肥了自己……到处是地狱,到处都有魔鬼!”

夕子:“正顺君,俗语说百弊尚有一利,……虽然过的是这种生活,不过,对我来说还有一点值得欣慰的地方。”

正顺(眼睛一瞪)“欣……欣慰什么?难……难道你乐意当婊子?!”

夕子脸色陡变,紧接着就象捶鼓似的敲打正顺的胸部。

夕子:“浑小子……你这浑小子!”

二人同时跌倒在褥垫上。

55.夕雾楼的账房间

胜枝在拨弄算盘珠。须臾,她停下手来,疑虑重重地寻问站在身边的阿新。

胜枝:“是夕子付的钱?”

阿新:“是婀,盘儿钱是她出的。”

胜枝:“唷……”(沉思片刻)

阿新:“此人曾经来过一次。”

胜枝:(很担心的样子)“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56.夕雾楼·夕子的房间

夕子扑在褥垫上背着脸呜咽抽泣。

正顺坐在一旁呆呆地仰望着天花板。

正顺:“我……我要回乡下去,回净昌寺当……当和尚……”

夕子:“什么?”(回过头来)

正顺:“那……那里有我的妈妈,我要象死……死去的父亲一样在乡村寺院里……”

夕子:“(感到意外)真的?您真想回净昌寺去?”

正顺:“要想当一名禅……禅宗和尚,就该这么做……主持乡亲的葬仪,为他们做法事,念经超度……虽说乡下的寺院又小又穷,不过,在那里更能接近禅宗的真理,对吗?”

夕子:(脸上显现兴奋的神色)“能那么做?……如果真能这样,我也回去!我们一起回去……拼着命干也要把债还清!”

正顺:“真……真的吗?”

夕子:“作为条作……您娶我,那时,您能名正言顺地娶我吗?”

正顺:“啊、啊,让您当新娘……成为名符其实的日本僧人的妻子!”

夕子:“成为僧人的妻子……?!”

正顺:“两……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即使穷一点、也不再分开,就在乡下小寺院里相儒以沫,永远在一起。”

夕子:“正顺君……(激动地抓住他双手)您能等待吗?等到我从这里脱身出去……等到我成为自由的人吗?”

正顺:“等待……一定等待!我要等……等到这一天的来临!”

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二人激动而深情地凝视彼此的面庞。

(灯光渐渐暗淡下去)

57.皇宫前

路人往来。各式各样穿着秋衣的人物熙熙攘攘。

四周的气氛给人以生活景况比过去稍有好转的印象。

(字幕)《1950年·秋》

穿日本男式紧腿裤的栎田正顺拖着一辆跨斗车疾驶而过。坐在车上的外国游客正津津有味地搅嚼口香糖。

58.京都·永观堂一带

正顺强忍着屈辱,拖车俯首而过。

一伙行脚僧人迎面而来,嘴里高喊“哇——哇——”之声。正顺莽撞地在他们中间穿行而过。

59.凤阁寺·寺僧居室的门口(傍晚)

正顺已经换穿了学生服装,提着书包,若无其事地进门。

伦道从居室里走出来。

伦道:“正顺,与谢临源寺的和尚来了,你知道吗?”

正顺:“说什么?临源寺来的?”

他脸一沉,走进屋去。

60.凤阁寺的大书院

慈州和玄悠面桌对坐奕棋。玄悠回过头去望了一眼身后的正顺,目光中带有轻蔑的色彩。

玄悠:“真使我大吃一惊……刚才从长老那里听说了你最近的作为,简直不敢相信啊!”

正顺:(反抗似的回瞪一眼)“……”

玄悠:“要是让令堂知道了,会使她大失所望的……从学校里溜出去跟黑市商人鬼混,甚至还去拉车!”

正顺:(眼望慈州,暗暗吃惊)“……”

慈州目不旁视,全神贯注在棋盘上。他慎重地下了一着,慢条斯理说。

慈州:“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京都城里路窄人多……我只能认为你是明知而故为啊!”

正顺:“……”

慈州:“信口乱语,说什么象凤阁那样的禅宗寺院竟不惜借观光之名赚取钱财。那你呢?拉着车让外国人坐在上面招摇过市……这矛盾又该如何解释昵?”

正顺:“这,这……”

慈州:“矛盾乃世之常态……我即矛,我亦即盾,佛门修行之目的,正在于培养揉两者为一的本领……”

玄悠:(频频点点头)“诚然,诚然,至理名言……有这样一位出类拔萃的长老,正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呢?”

慈州:(音调一变,厉声诘问)“正顺,为什么要逃学做工?有了钱干什么去?”

正顺:“……”

慈州:“快说!”

正顺:“……”(不答话以示反抗)

玄悠装出忍无可忍的样子,转过身去面对正顺。

玄悠:“是什么就说什么……长老这样恳切问你,正顺,快回话!”

正顺用不屑一顾的眼神回视他。

玄悠:(勃然大怒,高声恫吓)“正顺,……把一切都说出来!”

正顺蔑视地望着他,身子一动也不动。

61.与谢·净昌寺的杂物间(回忆——五年前的春天)

身披袈裟的玄悠将栎田薰按倒在地试图强行非礼。

玄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没有我的话,村上的葬仪,法事谁来主持?承源已经是个躺着等死的人啦,以后,战死者的骨灰陆续回来,能指望他做作么?”

薰想推开玄悠缠络在她身上的那只手,挣扎的当口,另一只手已经插进她外衣的前襟。

玄悠:“别担心……我会干得天衣无缝……”

薰挣扎了一阵,无济于事,只好绝望地听任摆布……。

透过细细的门缝,正顺看到了一切,他立刻转身向院内跑去。

62.净昌寺的院内(回忆)

正顺跑进院内,抓起一把铁锹,他双眼满布血丝,面露杀机。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悄悄地按住他的双肩。

重病染身的承源缓缓地摇了摇头,使出全身仅的一点力气夺下正顺手里的铁锹。

正顺:“是爸爸……?!”(大吃一惊)

承源:“忍着点……”(把铁锹扔在地上)

正顺:“爸爸……”(放声大哭)

承源:“以后,你当了大寺院的住持和尚能为我争气就好……啊,要为我争口气呀!”

他使劲抱住正顺双肩。正顺又气又恨、哭得全身哆嗦。

63.凤阁寺·正顺的房间

正顺一言不发,呆呆地望着堆放在眼前的一叠草饼(注7)。玄悠坐在一旁喋喋不休。

玄悠:“你母亲含辛茹苦,不就因为有了你这个儿子吗?特意做了那么多草饼让我带来……懂不懂做母亲的慈悲之心啊?”

正顺:(抬起一对满布血丝炯炯发光的眼睛)“住口!……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教。”

玄悠:(目瞪口呆)“什……什么?”

正顺:“把樽……樽泊的夕子送进五号街,就是你出的主意!天下竟有逼良为娼的出家人……你这卑鄙的家伙!”

玄悠:(紧张得脸色苍白)“这小子上……胡言乱语,天理不能容你!”

正顺:“别再装模作样啦!嘴……嘴上说的佛……佛门之事,干……干的却是拐卖女人的勾当!”

玄悠:“混账的东西,太放肆啦!”(站起身来猛扑过去)

正顺使劲把向他迎面扑来的玄悠推倒,拳打脚踢一阵狠揍。

正顺:“该死的!……假和尚!”(回身愤然而去)

玄悠痛得直哼,挣扎着爬起身来,歪扭头颅冲着房门咒骂。

玄悠:“混蛋!这还象佛门的弟子!”

64.夕雾楼·夕子的房间

正顺累得满头大汗,夕子担心地望着他。

夕子:“您整天干活,学业不就荒废了吗?”

正顺:“在学……学校里,只要一看到佛学的书本,就讨……讨厌得想吐……”

夕子:“怎么会这样?……正顺君,自从您来这里以后、似乎逐渐变得不专心学业和修行了,啊?”

正顺:“为了能上这……这里来,再苦再累也乐意!只要一想到你,我就愿意拼着性命去干活!”

夕子:“不过……这都是您拼着命挣来的钱啊,只能用它喝一杯茶就得走……(伤少得说不下去)我,真难受啊!”

正顺:“阿……阿夕……别那么说。”

夕子:不,不……我是个坏女人,到了这里以后莪就变坏了,变成了一个看一眼也得花钱的那种坏女人!”(放声大哭)

正顺:(温柔地按住她的肩膀)“别……别这样……只要我们能够见见面说说话……再说,我来了你可以不去见的客人,所以,这……这钱花得值得……你不这么想吗?”

夕子:“虽说是这样……不过,让您吃苦受累,叫我如何报答呢?”

正顺:“别……别哭……当心脸上的脂……脂粉……”

正顺取下腰间的毛巾为她拭泪。

夕子:“谢谢。”

夕子破涕为笑,紧接着一阵剧咳。

正顺:(担心地)“怎么?又受凉啦?”

夕子咳嗽不止,气喘嘘嘘连话都讲不出来。

这时,走廊里传来阿新的声音:“夕子,时间到了!”

65.夕雾楼的账房间

甚造进屋,点燃一支香烟,显得很不高兴。

甚造:“什么样的人?又是那个拍电影的?”

胜枝端着茶具走到他身边。

胜枝:“您老是她的第一位客人,可不能介意呀!”

甚造:“最近,那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还常来吗?”

胜枝:“瞧您……(装出一副笑容)岂止是他,各式各样的人物都有,嘻、嘻。”

甚造尴尬地微微一笑,呷了一口茶。

胜枝:“生意兴隆吧?”

甚造:“现在是大忙时候。为了赶明年节旬,准备先在全灯寺办个展览会。”

胜枝:“全灯寺?在寺院办展览会?”

甚造:“寺院方面乐意出借场地,就连大寺院都这么干的,何况全灯寺又是我的香火庙,所以,费用方面就……”

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传来阿新的说话声:“您慢走,谢谢啦!”

胜枝屏息静声,注意屋外的动向。

胜枝:“客人走了。”

甚造:“唔……我来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支起一条腿,光秃秃的脑袋伸到格扇外向走廊里探头张望。

正顺弓着背顺走廊向外走去,夕子在后相送。

甚造:(回头对胜枝)“这家伙脸色阴沉沉的,不是个好东西。”

胜枝:“是吗……?”(佯装不懂)

甚造:“一个穷学生,那么狂妄!”

66.夕雾楼大门后的水泥地天井

夕子足登木屐,一直送到大门口。

夕子:“走好……”

正顺:(朝夕子点头)“要注意身体!”

夕子:“嗳、嗳。”

正顺:“下次见……”

正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夕子久久站着,难受地凝视茫茫的前方。

67.夕雾楼的账房间

竹末甚造已经离此他去。胜枝独自一人打算盘,她忧心忡忡,不时停下手来陷入思索。

夕子缓步进屋。

夕子:“妈妈,竹末老板刚才来过?”

胜枝:“啊,对……(夕子回身准备离去)等一下,阿夕。”

夕子:“是。妈妈有事吗?”

胜枝:“刚才走的那位年轻人这一阵常来,他叫什么名字啊?”

夕子:(躇踌了一下)“叫栎田……什么的。”

胜枝:“栎田?(歪着脑袋回忆)喔,就是给你写过信的那个人,是吗?”

夕子:“嗳……(双眼低垂)是的……”

胜枝:“跟他什么交情啊?”

夕子:“……”(吞吞吐吐)

胜枝:“是个学生吧?”

夕子:“……”(勉强地点了点头)

胜枝:“常来这里……学生那有这么多钱?阿夕,大概你为他付了钱,是吧?”

夕子:“不……我……偶而……几乎都是他付的,一个子也不少!”

胜枝:(嗤咄逼人)“那当然!不付钱还行!……阿夕,钱来之不易,我们干的是皮肉生涯呀,决不能做赔本的买卖,那怕一次也好,对吧?……你母亲的病要赶紧治,你父亲和妹妹又指望着你。所以,要爱惜钱财,对男人轻信了就……”

夕子:“竹末老板在等,我这就……”

话音未了,夕子已经转身外出。

胜枝:“阿夕……!”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胜枝气得绷起脸皮,她从心底里感到了某种不安。

68.全灯寺·方丈室前面的院子(几天后)

一个店员手持扫帚动作笨拙地清扫散落在白砂地上的尘土。

方丈室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

展览舍刚刚结束,他们正在做善后工作。

69.全灯寺的正殿

一个店员掲下复盖在须弥坛上的白布,另外几个店员上前帮忙。

绸带、缎料等展览品大体收拾好了,只有少量的还堆放在那里。

执事僧进殿四处察看。

执事僧:(对甚造)“这三天真热闹……全国各地都有来人,竹末老板,订货不少吧?”

甚造:“不,乡下那些小商店仍然缩手缩脚的,对精心设计的新花色还不敢放手啊。”

甚造兴高采烈、得意洋洋。

这时,约有十来个小和尚排成一列顺着走廊过来。甚造无意间瞟了一眼,顿时,脸上显现出惊讶的神色。

小和尚们一色打扮。身穿黑墨条纹内衣,外披白色僧服,臂上络着袈裟。正顺也在其内,双手胸前合十,目不旁视地走来。他们步入一间侧殿,分两列面向而坐。这模样似在操练法事。

执事僧看到甚造全神贯注的样子,向他解释。

执事僧:“明天有忏法会佛事,他们在操练。”

甚造:“喔……(对执事僧使了个眼色)那……那个坐在靠这一边第一个小和尚是你们寺院的吗?”

执事僧:“谁?……他吗?(指指正顺)凤阁寺来的。”

甚造:“凤阁寺?”

执事僧:“凤阁寺、聚阁寺都是我们禅宗派寺院,他们全是总寺管辖下的小和尚。”

甚造:“他叫什么名字?”

执事僧:“叫什么?……好象姓栎田吧,不过,怎么写我就……(诧异地反问甚造)您认识他?”

甚造:“不,不……没什么……凤阁寺的小和尚,姓栎田……原来是这样。”

他睁大眼睛,再一次盯着正顺细看。

正顺脸无表情,跪坐蒲团喃喃诵经。

70.夕雾楼的大门口

唱机里传出笠置静子演唱的流行歌曲。猪狩脸红颈粗微微带醉,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敬子见状,急忙跑到跟前。

猪狩:“走开,蠢货!”

敬子:“哎哟,一股酒味……阿夕在陪客人哩,先生。”

猪狩:(立刻显得无精打采)“运气不佳,又吃闭门羹!”

敬子:“阿夕的相好来了。”

猪狩:(厌恶貌)“又是西阵的那个老色迷?”

敬子:“走吧,您管他什么人……”(妩媚一笑)

71.夕雾楼·敬子的房间

敬子拉着猪狩进房,只见久子、照千代、胜枝三人俯身贴耳在墙上,感到奇怪。

敏子:“干什么?”

久子:“嘘——!”(把手按在咀上)

隔壁传来夕子和正顺的歌声。

雨濛濛,雪飘飘,

与谢丹后羊肠道,

路泥泞,泥泞路难行。

……

72.夕雾楼·夕子的房间

正顺和夕子盘坐在褥垫上,像亲兄妹一样手拉着手边笑边唱:

……

冰霰雪珠层层积,

纺纱织布一叠叠,

为谁辛苦?重担压折腰和腿。

73.夕雾楼·敬子的房间

久子、照千代、胜枝还在隔墙偷听。

久子:(压低声音)“妈妈,听到别的动静没有?”

胜枝:“一忽儿唱歌,一忽儿说话,好象没有其他……”

敬子对她们的作为表示生气。

敬子:“不早就过说……对夕子来说,这年轻人跟一般的客人不一样!”

照千代:“不过,这也不近人情。俗语说男爱花女贪钱,怎么会不加点亲热劲呢,妈妈您说呢?”

敬子:“你就知道这些,一看见男人……”

照千代:“就怎么啦?”(面有愠色)

胜枝:(眉头一皱)“嘘——,别吵!”

隔壁的声音骤停,过了一会儿,传来推开格扇的声响。

久子:(静听片刻)“啊,走了!”

猪狩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地呆立着。

74.夕雾楼的客厅

夕子相送正顺。胜枝等人尾随在后鱼贯而出。

胜枝:“请多加关照!”

久子:“谢谢啦!”

夕子:(回头一看,感到奇怪)“怎么啦?妈妈,你们做什么?”

这时,猪狩死盯盯地望着正顺,象丢失了魂魄一样。

正顺在天井里换穿木屐的时候,无意间回头一看,正好跟猪狩打了个照面。

正顺显得很慌乱,急忙背过脸去,快步向门外走去。

夕子穿着木屐追上前去。

夕子:“您……再来啊!”

75.夕雾楼·夕子的房间

夕子和猪狩在谈话。

夕子:“当真?……您认识他?”

猪狩:“在妓院里常常可以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面孔。不过,万万没想到凤阁寺的小和尚竟然是我们阿夕的相好啊!”

夕子:(急忙挪近身去)“先生,请别往外说,绝对不能让凤阁的人知道他到我这里来过!”

夕子的表情极其认真。

猪狩:“那么说,你跟他……?”

夕子:“求求您,如果让寺院方面知道了这事,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断食、禁闭、苦役,会把他折磨得不象个人样的……”

猪狩:“不过,他人缘不好,爱跟同伴们争争吵吵。”

夕子:“他说话结巴,容易惹别人讨厌……”

猪狩:“我有位朋友在凤阁寺借了间房子,有一次去看她,这小和尚气势汹汹瞪了我一艰……眼晴里似乎充满着仇恨。”

夕子:“不会有那种事的……他为什么要恨先生呢?”

猪狩:“不,佛门本是修身养性的地方。在那里放美国爵士音乐,打麻将牌,吵得不亦乐乎,和尚不生气那才怪哩!”

夕子:“他不会说讨人喜欢的话,整天绷着脸,好象很爱生气的样子。其实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好人啊。”

猪狩:“此人似乎因为求知未遂而心怀不满……现在的寺院跟观光公司一样,一味想赚钱得利。再说那儿的住持和尚是个死脑筋,活象官僚,庸庸碌碌不臭不香,出名的吝啬鬼!”

夕子:“是吗?怪不得正顺君也说凤阁寺不是修养体法的地方哩!”

猪狩:“佛门跟尘世一个模样,岂止是凤阁一处……打仗的时候搞什么故地慰问,打输了又变成和平佛教。现在,借超度战死者名义拼命收刮钱财,这种做法跟商业资本的作为有什么两样!趋炎附势,跟在占领军当局后面唯命是从……这不是下坡路越走越远吗!”

夕子:“(惊讶地)先生,您醉了吧?”

猪狩:“什么……我醉了?”

夕子:“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赤色的话呢?”

猪狩:(自我解嘲似嘟哝)“如果真是这样,不早就被当成共产党给清洗了……”

夕子:“所以,先生……我想还是要听您的话,离开这个鬼地方,洗手不干……”

猪狩:(睁大眼睛)“当真?”

夕子:“还清债务就走……”

猪狩:(猛地站起身来)“如果这样,我……我给你还这笔债……。”

夕子:(微微摇头)“要是由先生还债的话,我不就成了先生的人了吗?不,我已经……”

猪狩:(不理解)“莫非……凤阁寺的那个小和尚!真捉摸不透,听说他到这里来不搞点风流勾当就回去的,是吗?”

夕子:(吃了一惊)“先生,您怎么知道?”

猪狩:“大家都知道啦,这里的人都这么说的!”

夕子一下子惊呆了,她放声大哭……

78.淀川(注8)附近的工厂废墟(几天后)

秋风瑟瑟,淀川一带荒凉旷寂,断墙残垣到处可见。

正顺和一个捡破烂的男人冒着冷风四处寻找废铜烂铁。他边走边检,杷检得的废金属丢进搭拉在肩上的米黄色帆布背囊里。

两个长相凶狠的男人气呼呼地跑过来挡住他们的丢路。

男人甲:“喂,偷挖水管的就是你们两个吧?”

正顺:“什么?”

他顺着男人甲颐指的方向了看,有一段水管暴露在地面上,水柱从裂口处向四周喷射。

男人乙走上一步伸手抢夺正顺的背囊,正顺急忙闪开,把背囊紧紧搂在怀里。

正顺:“等…等一下……”

男人乙:“怎么,敢不给!”

争夺中,背囊掉到地上,碎铁散落一地。男人甲眼尖手快,从碎铁里检出一段钢筋。

男人甲:“这也是偷来的吧?”

正顺:“不…不……”

正顺紧紧抓住钢筋的另一头,双方争吵得愈来愈烈。正顺勃然大怒,推开对手,抡起钢筋自卫。男人乙猛扑上去。

男人乙:“这小子!”

检破烂的男人惊慌失措,兀自站在一边发愣。正顺挥舞钢筋,猛冲狠打,一场恶斗以后,终于把他们赶走。

77.警察署的门外

正顺在慈州监护下从警察署的角门里走出来。

格斗时留下伤痕累累,眼周鼓起几个青紫疙瘩。正顺自知理亏,羞愧得低下了头。

正顺:“请…请原谅……。”

慈州:(厉声瞪眼)“听说你上五号街去逛过妓院?!”

正顺:(神色惊恐)“这……”

慈州:“所以,检废铜烂铁换钱去,是吗?”

正顺想分辩几句,慈州不理踩,迳自走了。

78.回寺院的路上

慈州疾步而行,正顺垂着头紧跟在后。突然,他蹲在路边,一屁股坐到地上。慈州恶狠狠地回头一看。

正顺:(头额贴地而跪)“长…长老,请打…打吧!再不打,我就没救啦……请宽恕我,救救我吧!该怎么办呢?请指教,长…长老,我该怎……怎么办啊?!”

正顺跪着恳求,眼泪滚滚而下。慈州未为所动,浮现在他脸上的只有嫌恶的表情。

慈州:“居然到这种地方……真丢人,别再装模作样啦!”

慈州回身而去。

正顺:“长…长老!”(痛苦地抓握泥土)

79.凤阁寺·正顺的房间

正顺进屋,猛然一惊。

栎田薰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她的眼光里满布惊恐的神色,似有万言千语急欲诉说。

正顺:“妈妈?!”

薰:“怎么回事呀!我满以为你……为什么连学校都不愿上啦?”

正顺兀自站着无言以答,只是木然地望着母亲。

栎田薰的头上添了几绺白发,本来胖墩墩的双颊也瘪塌下去,越发显得衰老而憔悴。

薰:“一直在为你担心……自从长老带了信来,连觉也睡不稳啊!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你进大学念书,该满足啦,为什么要象野狗似的到处乱窜啊?”

正顺:“回…回家去!……我们一起回家去!”

薰:“求求你,……啊!要为妈妈想想。说实话,逛了妓院没有?……求求你,正顺,妈妈在求你!”

她扑上前去抱住正顺的双膝苦苦哀求。正顺厌烦地侧过脸去。

薰:(象是发现了什么,眼神突然变得冷酷无情)“她!是她勾引了你?”

正顺:“妈妈……(严峻地望着她)我再也不上大学了,无论如何也要回去!”

薰:“回哪儿去?”

正顺:“回净昌寺当和尚……”

薫:(失神地望着正顺)“正顺……你以为妈妈现在还在寺院吗?”

正顺:(吃了一惊)“不在寺院?……您不是从与谢来的吗?”

薰:“不,多亏你尾藤哥哥的帮助才……”

正顺:“什…什么?”

薰:“没法待下去啦……寺院里没有主持,再说我又是僧人的寡妻,施主不答应哪……要我让出来……妈妈是被他人撵走的啊!”

正顺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似的一下子讲不出话来。

薰:“所以说,只能留在这里了……啊!求求长老去吧,你一定要改过自新,好好修行。向长老谢罪去吧!”

正顺茫然若失,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80.五号街·夕雾楼附近

行人稀少,白天的五号街冷冷清清。

栎田薰东张西望地过来,她似乎找到了目标,停步站在路边等候。

夕雾楼的姑娘们洗澡归来,每人胸前怀抱着一包澡具,夕子也在其间。

夕子发现栎田薰在迎面待候她。

夕子:“大婶……。这不是大婶吗!”

薰:(强作笑容)“阿夕……等一下,好吗?”

夕子:(感得很突然,惊讶地望着她)“怎么来这儿,出了什么事吗?”

81.附近的一家饮料店内

夕子跟栎田薰隔着餐桌面向而坐饮用牛奶,周围坐着一对对年轻的情侣。

店堂里弥漫着轻松优美的乐声。

薰:“真好吃,这是……”

夕子:“再喝一杯吧,我请客。”

薰:“谢谢,不用啦……令堂身体好多了,大约一个月前路过府上的时候见过她,说是托了夕子的福,说着说着就流出眼泪,哭得挺伤心的。”

夕子:“是吗……”

薰:“真糟糕。唉,这孩子太没出息了!”

夕子:“嗯……大婶,您说的是正顺君……?”

薰:(眼皮往上一抬)“阿夕,我为什么来这里,知道吗?”

夕子:(惊恐地望着她)

薰:“你和正顺从小就挺要好,又一起到了京都,你很喜欢他……这种心意当然是很好的。不过,这孩子还只是个……你是知道的吧?阿夕,别的就不讲了,我想你是能理解的,是吧?”

夕子:“大婶,您……?”(表情很不自然地望望薰)

82.归途中

夕子怀抱澡具悄然归来。

83.夕雾楼的账房间(晚上)

胜枝坐在账桌前,一手按着算盘,装出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

胜枝:“当真是这样?……竹末老板!”

甚造呷了一口茶,气呼呼地瞪大眼珠。

甚造:“混账东西,……你以为我在争风吃醋吗?―个没有满师的小和尚上哪儿弄那么多钱逛妓院,这叫谁能不好好想一想。唯有你,见钱眼开……等着瞧……到凤阁去把事情说穿,这么一来,这小子就会露馅,想干坏事也干不成了,是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说呢,阿枝?”

胜枝:(佯装不感兴趣)“哎哟,不能那么干吧……总之,暂时别让阿夕去会那个小伙子不就得啦!”

甚造:“不是暂时,是到此为止!决不能再让他们会面啦!”

胜枝:“那么,竹末老板,该想个办法是不是?看来您老真的有了照料她一辈子的打算了!”

甚造:“如果她乐意的话……不过,单相思成不了和合好,光急也没用。俗语说有福不用忙,功到自然成嘛。我走啦,回头见!”

甚造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胜枝望着他胖墩墩的背影,默默地陷入沉思。

84.夕雾楼·夕子的房间

竹末甚造兴冲冲哼着小调跨进房间。

甚造:“夕子,等急了吧?……(感到奇怪)夕子……怎么啦?”

夕子伏身在柳条箱上,神情痛苦。

甚造:“啊?……你怎么啦?”

他把手搭在夕子肩上俯下身看,顿时吓得张口结舌呆若木鸡一般,紧接着蹒跚地向后猛退几步,一屁股撞在格扇上,急得大声喊叫。

甚造:“来、来、来人哪!阿枝!阿枝!快来呀!”(一骨碌爬起身来,飞奔而出)

85.夕雾楼的走廊里

甚造惊慌失措的样子使敬子等人大吃一惊。

久子:“竹末老板,出什么事了?”

甚造:(指指夕子房间)“血……血!”

敬子:“啊?阿夕她怎么啦?”

胜枝闻声从账房间里跑出来。

胜枝:“怎么啦?出了什么事?(问甚造)您干吗要走?”

甚造:“我…我要走了,受不了……真受不了……我走了!”

他把双手按在胸前,丧魂落魄似的向大门外飞奔而去。

敬子三步并二步直奔夕子房间,胜枝等人也随后赶去。

86.夕雾楼·夕子的房间

夕子伏在柳条箱上,手里紧攥着一条沾满鲜血的手帕。

胜枝见状慌了手脚,急忙跑上前去。敬子、久子、阿新等人站在一旁提心吊胆地望着夕子。众人不知如何是好。

胜枝:“阿夕……(俯身细看)要挺住……医生马上就来……”

胜枝:(回头对敬子等人)“还不赶快去把竹本医生请来!”

敬子和久子马上回身飞奔而去。

阿新:(撩起围兜按在咀上、俯身定神细看)“哎哟,吐那么多血……还了得!”

胜枝:“别慌!……要挺住,阿夕,要挺得住呀!”

夕子紧紧攥住染满鲜血的手帕。她脸色苍白,肩膀一起一伏、急促地大口喘气。

87.东山医院·病房的一室

宽敞明亮的病房。

冬日的阳光透过两侧大玻璃窗户注入室内,给人以爽朗清新之感。

(字幕)《1950年·冬》

胜枝站在窗际眺望远最。

胜枝:“呀,多好!连我也想留下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天啊。瞧,从这里望过去,比睿山、北山一带不全在眼皮底下了吗!”

猪狩站在她身旁。他也被美丽的景色深深吸引了。

夕子半卧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颧骨周围泛起淡淡红晕,显得很虚弱。

夕子:“妈妈,真对不起,又给您添了麻烦……”

胜枝:(目示猪狩)“要说谢的话,还得先谢谢先生……他为你找了这家医脘,费用啦什么的,全是先生一手办的。”

夕子:(向猪狩低头示意)“先生,谢谢您的关照……要不是您来,这罪就受大啦!”

猪狩:“方才看了X光片,右上肺的空洞有鸡蛋大小……左肺也有拇指大小的空洞……手术之前、一定要好好营养,增加点抵抗力……院长也那么说的。”

夕子:“嗯……”

猪狩:“现在,手术先进,又有特效药,因肺病而死亡的事例越来越少了,所以,不用担心,就住在这里,一直到完全治好为止,好吗?”

夕子:“嗯……”

胜枝:“真是患难方显情意真啊!自你病了以后,竹末老板连人影也不见了,给他挂电话,总推说还忙,没说上两句就把话筒挂了,太无情啦……先生他就不一样,说要尽最大力量把你治好,……该好好谢谢,是吧?以后,就把一切都托付给先生了……啊,阿夕,是这样吧?”

夕子望着猪狩犹豫不语,缓缓地弯过身来,把头低垂到洁白的床单上以表达她感激的心情。

夕子:“谢谢……先生,谢谢……”

猪狩:“好啦,好啦,……快躺下,别累着了。”

他扶起夕子,帮着把被子盖好。

胜枝:“能够得到象先生这样好人的照料,阿夕,你真幸运啊……”(用手帕擦眼角)

夕子躺下身去、面壁而卧,一双失神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洁白的粉墙,她又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猪狩望着夕子的背影,此时此刻,他也在揣摩夕子的内心世界。

88.夕雾楼大门后的水泥地天井

正顺随着久子步入天井,久子冷漠地摇摇头。

久子:“不知道……究竟到哪儿去了,我们一点也没有听说。”

正顺两眼通红,焦躁异常。

正顺:“这…这不是怪事吗?她不是还欠你们债吗?……(一眼看见敬子从走廊里出来,急忙走上前去)你、你…你也没有听说?”

久子对敬子使了个眼色,摇摇头。

正顺:“你们不是挺…挺要好的吗?你和夕子最知己,不是吗?”

就在敬子迟疑不决欲言未语的当口,阿薪杀气腾腾地冲过来。

阿新:“你这人怎么唠叨个没完!干我们这一行,来去自由,只要清了债可以随意改门换庭……至于到了什么地方嘛,我还没有工夫去一一査问哩!”

正顺:“究、究…究竟……”(激动得满面通红讲不出话来)

阿新:“快走吧,别扰了我的买卖!”

正顺事识到再也无法同出任何线索来,只好低垂着头沮丧地走了。

敬子满怀歉意地目送他离去。

89.凤阁寺·寺憎居室前的走廊里

正顺悄然而归。他顺着走廊向居室走去。一阵喧闹声传入耳中,他陡地停步。

小书院里传出“哗啦哗啦”叉麻将牌声和男女嘁喳嘻笑的声音。

90.凤阁寺的小书院

耀子、凯利、大原和尚和猪狩四人围坐桌边叉麻将。他们一边砌牌,一边饮威士忌酒,玩得兴高采烈。

大原:“凯利先生真行,会叉麻将的美国人恐怕还不多吧?”

耀子:(撒娇地)“是我教得好嘛……”

凯利:“One Point(一点),又胜了,对吗?”

大原:“又让您和牌了!(转向猪狩悄声说)不会生我气吧?”

猪狩感到很不痛快,这样的打牌完全是存心讨美国人的喜欢。

槅扇拉开,正顺探头进内。

正顺:(眼睛盯着猪狩)“出…出来……”

大原:“你来干什么?”

猪狩:“找我?……有事吗?”(站起身来)

91.走廊里

猪狩步入走廊。正顺目光炯炯地睨视他。

正顺:“就…就是你?跟长老说我逛妓院的就是你?”

猪狩:“我?……”

正顺:“夕…夕子在哪里?……她上哪儿去了?”

猪狩:(望着正顺,什么也不说)

正顺:“你知…知道,告诉我!…快告诉我!”

正顺的眼光里充满紧张和迫切的神色,猪狩战战兢兢不敢回答。

正顺怒不可遏,激动得满面通红,猪狩见势不妙,步步后退准备溜走。

正顺猛扑上去把他推倒在地。

正顺:“我…我……”

猪狩:“住手!”

正顺:“挨…挨……”

两人扭在一起,正顺紧紧揪住猪狩“噼嚓啪嚓”打个不停手。

大原听到声响急忙从小书院里出来。

大原:“住手!正顺……快住手!”

他抓住正顺脖子,正顺一撩手把他推开。

大原:(大声叫嚷)“来人哪……正顺行凶啦!”

耀子探出头来。

耀子:“凯利,快来!”

凯利没有出来。这时走廊里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承道和一群僧人从另一头飞跑而来,把正顺团团围住,从腋下伸过手去卡住脖子,将他制服在地。

承道:“你这个结巴的浑小子!……得狠狠整一整!”

正顺被他们连拖带拉地架出去,他拼命挣扎,咒骂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僧房。

正顺:“混…混蛋!恶鬼!”

大原:(恶狠狠地)“无药可救的野和尚,早该让他滚蛋了……”

耀子:(向猪狩)“没伤着吧,你?”

猪狩:“没……”

走廊深处隐隐传来正顺咒骂的声响。

正顺:“混蛋……恶鬼……”

92.凤阁寺·大书院的外走廊

慈州把一只盛水的杯子递给正顺,含蓄地说。

慈州:“把它倒干净!”

正顺:(不驯服地望望慈州,没有伸手去接)

慈州:“听见没有,把它倒干净!……作为本寺禅僧,训导于你是我职责……人生在世充其量不过八十年吧,不过,凤阁是永生的……明天开始,你在凤阁当值,负责打扫,五点起来,把本堂和走廊擦得干净净。要摈弃杂念忠于职守,作为禅僧,一定要保护好我们的凤阁,懂了吧?”

说完就返身进屋。

此时此刻,正顺跟慈州之间已经形散神离了。他意断念绝,举起杯子向院里猛摔出去。“哗啦”一声,杯子粉碎。

慈州在屋里竖眉瞪目厉声叫唤。

慈州:“正顺……?”

正顺没有回话,留下的只是一阵沉重而响亮的脚步声。

93.凤阁寺的庭院(第二天早晨)

庭院里静悄悄的,还没有游人。

凤阁高高耸立着,古池里清晰地映现出她多姿的倒影。

阁脊顶上的金箔凤凰傲首展翅,在朝日下光芒闪烁,显得格外瑰丽辉煌。

房深处隐隐传出僧侣们念晨经的喃喃之声。

猪狩独自一人站在庭脘里昂首浸眺,由于彻夜未睡,他双目少神脸色苍白。这时,大原和尚倦容满面地过来,两人见面后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

大原:“彼此、彼此,熬了一夜真难受!”

猪狩:“副司,可以跟栎田说几句话吗?”

大原:“谁?”

猪狩:“就是昨天的那个小和尚……。”

大原:“那个家伙吗?一大早就溜了,还不知上哪儿去呢!”

猪狩:“溜了?”

大原:“我刚到他房间里看了一下,袈裟、经文、书本什么都没有带走。要真是一去不再回来到也省心,我们长老对他不抱指望了。”

猪狩:(失望中带有担心)“是这样……溜走了?!”

94.山阴线(注9)·奔驶的列车中

车厢里拥挤,嘈杂人声沸起。

正顺坐在靠窗的座席上,口唇紧闭,漫不经心地眺望远景。为了让自巳从周围的喧噪声中隔绝出来,他把斗篷齐耳蒙在头上,只露出前半部分的面庞。

窗外下着雪。雪珠迎面扑来,似飞砂走石打在车窗上发出“嚓嚓”的声响。

95.与谢的海滨

激浪翻滚,大海在咆哮,阴沉沉的海面使人望而生畏。

96.樽泊村边的栈桥

小火轮在栈桥靠岸,正顺混杂在旅客中间下船登岸。

村人们投来好奇,探询的目光,正顺视若未见。

正顺肩披斗篷,腋下挟着装有尺八的小包、顶风冒雪踏上通往村边的乡间小路。

97.樽泊·净昌寺(院内)

正顺入内环视。

地上堆起了厚厚的积雪,四周一片洁白,净昌寺象无人荒寺一般静寂得使人毛骨悚然。

正顺踏上正殿外走廊,默默无声地坐下身来,他神情木然,形若泥塑。

98.净昌寺的正殿内(深夜)

蠋光在风中摇曳,时明时暗。

正顺躺在大殿正中央,身上盖着一幅供桌前桌围布。他睁大双眼目光炯炯地凝视上方,身子一动也不动。

99.净昌寺的正殿内(第二天早晨)

正顺吹奏尺八——背外面里,盘膝而坐,颈脖上裹着一条黄颔蛇的蜕衣。他面对伽兰释迦牟尼佛像不停地吹奏。

“嘎吱——”门推开了。一束朝阳直射而入。

正顺毫不介意继续吹奏。

玄悠和尚踏进殿门,看到正顺这副怪相大吃一惊。

玄悠:“是正顺?……你,来干什么……?!”

正顺放下尺八,目光冷峻地逼视对方。

玄悠:“你来干什么?这里已经没有你们存身的地方了……别再惊动乡亲啦,还是老老实实回京都去。这样做对你自己有好处,是吧?”

正顺:“即使不说这种废话,我也要回去……他们以为我不会再回去,不过,我还是要回去的……”

玄悠:(不无挖苦地)“那好嘛!谅你离开凤阁就活不下去的……”

正顺:“该做点什么,我心里早有成算……”

玄悠:“啊,好极了!就从现在开始,为时还不算太晚。只要洗心革面认真修行……”

正顺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厌恶和冷漠的神色。

100.凤阁寺大门外的路上(傍晚)

正顺出现在凤阁寺大门外的路上。

敬子正从寺门内出来,她看到正顺,马上迎向前去。正顺对敬子的出现也颇感意外。

敬子:“栎田君……夕子想见您……”

正顺:“夕…夕子?(精神一振)她在哪里?”

敬子:“这事不能让老板娘知道……阿夕要我转言,请您无论如何一定去看看她……快,快去吧!”

101.东山医院·病房的一室

晚饭后。夕子单卧在病床上对着手镜頋影自怜。

正顺推门而入。

夕子听到声响,拾头一看,惊喜交加。

正顺走到床前,担心地望着她。

正顺:“阿……阿夕,……怎么啦?”

望眼欲穿的夕子感到满心喜悦,她深情地望着正顺。

夕子:“您来了……正顺君,终于把您盼来了!”

正顺:“不碍事吧?病得怎么样啦?”

夕子:“先不说病的事……(显得很担心)您的事怎么样啦?正顺君,最近为什么……?”

正顺的双眼满布血丝,他焦躁地望着夕子,用近乎央求的声调说。

正顺:“可以出去一下吗?”

夕子:“什么?”

正顺:“跟我一起走吧!”

夕子:“上哪儿?!”

正顺:(拉起夕子的手)“跟我走……走吧!”

102.凤阁寺的庭院(晚上)

夜深人静。繁星点点。

庭院里一片漆黑,只有古池的水面上隐隐泛起惨白的微光。

正顺牵着夕子的手走进庭院。

僧房里仄暗的灯光透过树木间隙一闪一现。

正顺和夕子屏息静紧张地向凤阁的方向走去。

凤阁高高耸立在夜幕中,富丽堂皇的三重楼阁,曲折逶迤的屋脊轮廓还依稀可辨。

103.凤阁的外走廊

“咔嚓”一声,便门上的锁开了。

夕子随着正顺蹑手蹑脚地进入便殿。

104.凤阁的正殿

漆黑的殿堂里亮起一根火柴。

正顺点燃灯台。

足利义满(注10)的木雕塑象在灯光中显现。这是一尊手持朝笏身披法衣的削发坐象,两眼炯炯有神,别具一番威严的气势。

正顺:“此……此人凭借权势和金钱建造了这座凤阁……长……长老说保护凤阁是他作……作为禅僧的最高职责……那么,我作为长老的弟子又该……该做些什么呢……”(呲着牙独笑)

夹在正顺指间的火柴骤然熄灭。

夕子:(极度不安)“正顺君……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正顺:“做一件一生难得的大事……做一件震动整个日本的大事!作为最后的赆仪奉献给我那爱莫能助的夕子。”

夕子:(战战兢兢)“想做什么?……究竟想做什么?!”

正顺:“阿……阿夕……现在,我才慢慢明白过来。我……我们的敌人不是同宗的和尚,更…更不是长老……是凤阁,……凤阁是我的仇敌,也是阿夕的仇敌!”

夕子:“是凤阁……就是这凤阁?!”

正顺:“明天晚上,请你从医院的窗口朝这一带看一看,那时你就知道我究竟做了点什么……”

夕子惊恐万状,她在昏暗的灯光中四处摸索,她想抓住正顺的双手。

夕子:“正顺君……说得明白一点!快告诉我!”

正顺:“夕……(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诀别了……这是我们最初的也是最后的一次!”

象火山喷发一样,正顺再也抑制不住青春的火焰。他把夕子紧紧抱在怀里热切地亲吻。

夕子:“正顺君……我……”(气喘嘘嘘)

正顺:“多么想搂抱你……等呀,等呀……终于等来了!”

夕子:“我也……终于等来了!”

……

105.夕雾楼·敬子的房间

阿新迎着进门的猪狩,疑虑地问道。

阿新:“啊?不在医院!”

猪狩:“什么时候走的还不清楚,我以为她可能回到这里来了……”

他站住凝神思索,猜不透夕子的去向。这时,敬子悄悄走到身边,不无醋意地说。

敬子:“先生,现在正是阿夕最最高兴的时候……正是她跟正顺俩打得最火热的时候!”

猪狩:“什么?!”

敬子脸上露出得意的讪笑。

敬子:“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在夕雾楼里,栎田君绝对不愿意象嫖客那样要夕子脱裤子……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在妓院外面,那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了!”

猪狩妒火中烧,目光灼灼地瞪着敬子。

猪狩:“为什么跟我讲这个?……为什么?”

猪狩一时性起,粗鲁地把她一推。敬子踉踉跄跄倒退几步,一屁股撞在槅扇上。她眉头一扬、杏眼一瞪。

敬子:“阿夕根本不喜欢您,先生,她只爱栎田君一个人!”

猪狩怒气冲冲,紧绷着脸皮,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后院里的那棵南天竹上长着累累成串的红果。他觉得夕子就象这鲜艳的天竹果一样可摘而不可食的。

猪狩:“如果再要不管,还跟那家伙来来往往,她会毁了自己的!……那家伙是条祸根,无论如何不能让夕子再接近他了!”

106.凤阁寺的正殿内(清晨)

夕子一觉醒来,睡眼惺忪地坏视四周,沉思片刻。突然,她似梦初醒,陡地坐起身来。

正顺早已离去。一件黑斗篷盖在她身上,那支尺八端正地放在她身边。

昨晚的情景似幻似梦,夕子再度陷人沉思。

古池的水面上粼光闪晃,寒雀的鸣叫声凄凄切切。

夕子瘦弱的双手慢慢移近尺八……

107.东山医院·病房的一室

夕子怀抱尺八,步履蹒跚地向床边走去。她脸容惨白,一圈深深的紫绀环现在口唇的四周。她和衣倒在床上,全身瘫软得象一团棉花,再也动弹不得。

房门再度推开,猪狩象幽灵一样闪身而入。

猪狩:“夕子,你……(刚想数说几句,看到夕子的模样大吃一惊)你怎么啦?!”

夕子似坠冰窖,倒在床上嗦嗦发抖。

猪狩:“冷吗?……(扶她躺正)又受凉了!”(盖上被子毛毯)

猪狩:“如果由着性子来,能治的病也会治不好的!……闹得院长护士都不安,大家在为你担心事。”

夕子:“真对不起……”

猪狩:“究竟上哪里去了?”

看到夕子枕边的尺八,猪狩恍然大悟,他猛地攥住夕子双肩。

猪狩:“别再找那个家伙了……决不能再去找他啦!”

夕子惊奇地望着他不语。

猪狩:“夕子……乐意的话,我来照料你……病好了就做我太太……答应我、好吗?”

他把夕子冰凉的双手紧握在掌心里。

夕子:“谢谢……”(掉过头去脸朝墙壁)

猪狩:“绝对不能再找他啦!”

夕子:“不找……再也……再也找不到他了……”

猪狩:“当真?”

夕子再也说不下去,把头严严地蒙在被子里。

猪狩:“夕子,怎么啦?……”

蒙在头上的被子一起一伏,夕子躲在里面失声痛哭。

108.八坂神社前的大路上(深夜)

一辆辆消防车沿着寂静的街路疾驶而过。

警笛声划破漆黑的夜空。

红色信号灯一闪一灭,渐渐消失在遥远的前方……

109.东山医院的屋顶平台上

夜班护士们望着远方的夜空,议论纷纷。

护士甲:“在北山的方向!”

护士乙:“火势真大,这下可糟啦!”

西北方向的天空里亮起一团红色的火光。

消防车的警笛声时远时近不绝于耳。

110.东山医院·病房的一室

夕子孑立在窗际,身子纹丝不动,凝神远眺北山的方向。

西北方向的夜空一片通红。

夕子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夕子:“正顺君……”

111.凤阁寺

三层楼阁结构的凤阁高高耸立在熊熊烈火中,曲折逶迤时屋脊形若飞龙升腾似的在火团里痛苦地翻滚。

火势越来越猛。转眼间,凤阁被大火吞没。蓦地一声巨响,楼阁顿时塌落,火花向四周喷发。

正顺怒目园睁,面对大火高声喊叫。

正顺:“见……见鬼去吧!见鬼去……凤阁死啦……看吧,凤阁死啦!”

全寺的僧人围在远处观火。慈州衣襟不正,在人群中捶胸跺足大声叱责。

慈州:“发疯啦!上这儿来……正顺!”

正顺一阵狂笑,跃身跳入火海。

慈州:(绝叫一声)“正顺……!”

承道、伦道等一众僧人看得心惊胆战、目瞪口呆。

消防车迟迟才到。

阁顶上的金凤凰已经被大火包围。未几,成千上万枚金箔象万花筒似的乘着火苗升向夜空。金箔在火光映照下闪闪烁烁,繁星坠地似地向四处飘去。

112.报纸的头条新闻:

“风阁寺在大火中焚毁,

现场找到纵火者焦尸!!”

“警报器具出毛病,

义满木象遭厄运。”

“徒弟栎田愤世嫉俗,

火烧寺院表示反抗!!”

113.夕雾楼的账房间(第二天早晨)

胜枝翻开当天报纸、大吃一惊。她推开玻璃门,边喊边跑,飞也似地向客厅的方向疾走。

胜技:“久子……敬子!”

114.夕雾楼的客堂间

久子、敏子、照千代、阿新等妓女争看报纸。

久子:“果然是他,那个脸色阴沉沉昀姓栎田的家伙?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来!”

照千代:“我也早就觉得他不是一个安份守己的男人!”

阿新:“也好,这样一来阿夕可以跟他一刀两断了!”

敬子:(神色紧张)“不过……不过……阿夕她还……”

胜枝也忧心忡忡,坐立不宁。突然,她象想起了什么似的。

胜枝:“我得亲自去一下……”

敬子:“是找阿夕吗?我也去!”

敬子跟在胜枝身后匆匆走了。

115.东山医院的走廊

胜枝和敬子慌慌张张疾步而过。

116.东山医院·病房的一室

胜枝进内,敬子随后跟入。

病床上空无人影。

猪狩正站在床边发愣。

猪狩:(焦躁不宁)“刚才给你挂了电话……说是上这里来了,所以我就等……”

胜枝:(呆呆地望着空床)“怎……怎么啦?夕子究竟怎么啦?”

猪狩:“护士说送早饭的时候就不见了……”

胜枝:“啊?!”

胜枝大吃一惊,跟敬子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猪狩:“我看最好还是报警察署请求寻找,你说呢?”

胜枝:“请求寻找?”

敬子:(突然放声大哭)“妈妈,阿夕她不会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胜枝:“现在不是说傻话的时候……先生待她那么好,这娘儿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

敬子越哭越伤心。

猪狩象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到在床上,木然无语。

胜枝:(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真是……究竟上哪儿去啦?”

116.凤阁寺(傍晚)

凤阁只留下一副焦黑的屋架,到处是残砖碎瓦。古池的清泉成了一潭泥水,一部分塌落的柱子断梁横七竖八地堆放在泥水里。

慈州木然地站在废弃的瓦砾堆里。

栎田薰双手支地,跪在慈州跟前频频磕头。

薰:“请宽恕他……请宽恕他……”

慈州默默不声,怃然良久,失神的目光在废墟堆里,前后飘游。

117.山阴线·奔驶的列车中(二天后的晚上)

栎田薰坐在车厢角落的席位上,怀里抱着一只白布包裹的木盒。她的上下嘴唇微微颤动,发出轻轻的念祷之声。

她在人生路上历尽艰难,本来已很消瘦的双颊骤然瘪塌了下去。

118.京都的一条繁华大街

隆冬季节、寒气迫人。

夜幕徐徐降落,暮霭夹着薄雾,天际一片阴霾。

猪狩耸肩缩颈缓缓走来。

脖于上围着狐皮巾的竹末甚造在一个美貌妓女的扶持下匆匆过去。

两个人擦肩而过。

猪狩不由得停下步子。甚造也回头一看,脸上浮起一丝猥狎的微笑。

甚造:“好久不见……还跟那娘们相好?胃口不错,唔。”

猪狩:(一时答不上话来)……

甚造:“报纸看了没有?……那家伙跟夕子有来往,该知道的吧?……你也得趁早跟她一刀两断……”

妓女:“哎哟、竹末老板,您……”(拉拉甚造手臂,催促快走)

猪狩目送甚造离去,脸上显出不屑一顾的神色。

成群醉汉东倒西歪地来来去去,似歌非歌高声嚷叫。喧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电车拖着沉重的车体轰轰而过。

猪狩憋着一肚子无名之火在车流人群中消失。

119.樽泊·净昌寺的石阶上

栎田薰怀抱骨灰盒回到家乡。她步履沉重,气喘嘘嘘,艰难地顺着积雪的石阶拾级而上。

薰:(自言自语)“回来了……正顺,终于回到你想回的寺院了……我们到家了,正顺——!”

她回头俯视,晦暗的大海就在眼下。

与谢之海波涛汹涌。

120.樽泊·净昌寺(院内)

地面上层层积雪,四周一片素白。

无数杂乱的脚印引起了她的注意。顺着足迹望去,只见前面人影晃动。她凝神细看。三左卫门正蹲在老樱下大声呻吟,夕子的妹妹和几位乡亲木然地站在他身后。

不平常的情景使栎田薰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她加快步子赶上前去。

夕子象沉睡一样仰面倒卧在老樱树下的雪堆里,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雪花在她青瓷般的洁白的颜面上冻结成一颗颗细小的冰珠。

三左卫门扒开夕子身上的积雪,一头扑了上去。

三左卫门:“夕……夕……”

薰:(双目凝滞)“阿夕……?阿夕、她怎么啦?!”

三左全门::“阿夕死啦……服药死的!……我得讯后赶来一看,她已经死啦!”(放声大哭)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栎田薰浑身哆嗦不知所措,嘴唇微微地颤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三左卫门:“夕……夕…为什么要死啊!……你有什么伤心事吗?为什么不跟爸爸说一声就死呀!”(失声痛哭)

夕子双手抚胸静静地躺在那里,左腕上的串珠手镯微露袖外;手里紧紧攥着正顺留给她的那支尺八。

此情此景,催人泪下。

栎田薰恍然大悟。她强忍着内心的冲动,迅速解开包裹在骨灰盒上的白衣,取出骨灰壶,把正顺的骨灰撒在夕子身上。

三左卫门:(叫惊地抬起头来)“太太,您这……?”

薰:(自言自语)“阿夕,你们不是想在一起吗……一定很想在一起,是吗?……现在,你们可以在一起了……啊,请你跟正顺在一起吧!”

正顺的骨灰象雪花一样飘落到夕子身上。

栎田薰撒着撒着,禁不住老泪纵横,伤心地声大哭。

一阵狂风把老樱树上的积雪吹落满地。

121.

荒凉寥漠的与谢之海一直伸展到遥远的天际……

(全剧终)

注释:

注1:丹后:旧国名,今京都府北部地方。——译注

注2:禅宗是佛教的一个派别,禅宗派的和尚称禅僧。——译注

注3:尺八是一种类似箫的日本民族乐器。——译注

注4:“寿司”系用生鱼片或其它海鲜品做成的饭卷,是日本人爱食的一种点心。——译注

注5:西阵是京都上京区的一条街道,“西阵织”指这一带生产的日本传统的高级纺织品。——译注

注6:落语是一种类似单口相声的日本曲艺,内容多为滑稽、幽默的民间故事。——译注

注7:草饼系传统食品,是一种把艾叶捣在糯米中制成的艾糕。——译注

注8:淀川是一条发源于琵琶湖,沿西南方向注入大阪海的河流。——译注

注9:山阴线指自京都经日本海岸至下关的铁路干线。——译注

注10:足利义满(公元1358~1408年)室町幕府第三代将军,曾平息南北朝内乱,开创幕府的全盛时代。——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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