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画

主演:Serena Monti Angela Tiger Linda Paris

导演: Svetlana

类型:艺术片 情色

年代:2018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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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影星》电影剧本
编剧:新藤兼人、日高真也、市川崑
导演:市川崑
主演:吉永小百合
翻译:孙立峰
校译:何鸣雁
题图:周铮
《女影星》电影剧本创作备忘录
描写电影界的青春期——回忆田中绢代
日高真也
在《女影星》正式定名之前,这部影片曾假定题为《女演员·日本电影史》。
作为影界人士,创作真实地反映日本电影发展足迹的电影,是市川崑导演由来已久的宏愿。参加从事日本电影界初期活动的作家很少,而这当中描写当时影界的作品更少,只有几部,经同事或导演们的推荐,我有幸读了几本。
市川崑导演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根据新藤兼人的反映著名影星田中绢代的小说《田中绢代》改编拍摄《女影星》。田中绢代的青春时代,正值日本影界的青春期,田中绢代的成熟期,也正是日本电影的辉煌时期。这似乎是反映日本电影发展轨迹的最好素材。
但是,想在银幕上实实在在地表现出女演员田中绢代的形象,并以此来挖掘、剖析她充满“野性”的个性,这对一部时间不长的影片的内容来讲,无论是它的纪实性,还是虚拟性(假定性),都成为影片难度很大的问题。
在剧本定稿前的磋商中,我曾问过市川导演:“田中绢代算个大演员吧?”(我不太喜欢轻易地用这个称呼)导演默默地思考片刻,回答:“嗯,总算是个大演员吧……。”
田中绢代去世的时候,是昭和52年(1977)春天。在那之前的两年,也就是距今约十年前,我采访过田中。那是在田中下榻的帝国饭店前厅。
我递上自己的名片后,她说:“我是田中。”同时深深一鞠躬。当时,我为她庄重的神态和礼仪而暗感吃惊。当然,这只是头一个印象,下面更让我憾叹不已——
我们的谈话涉及到了田中正在排演的作品。我寻问从哪儿听说的预定作品题目,希望能确认这事。因为这是一部小作品,而且内容上不是非常理想。
田中说:“田中绢代,准备参加它的演出……。”那句“田中绢代”的声音,是那样的庄重和把稳。后来,话题转了,不过仍从田中的口中又说了几次带有庄重意味的“田中绢代”。那口吻仿佛是在说与她自己无关的、什么伟大的人物。田中对作为女演员田中绢代的强烈自信感使我肃然起敬,自然地被她所慑服。坦率地说,我几乎惊呆了。
我在创作剧本过程中,曾几次浮现出了那时候的情景。
与主人公有关的人物,其中以拍摄“爱憎剧”闻名的沟口健二导演(角色名字用沟内健二),也前后几次去看了拍摄现场。
这次拍片,是女演员饰演女演员,加之是反映著名的田中绢代的生平,饰演者吉永小百合最初谢绝出演,大概是因为略微知道一点剧本中的内容,从而产生了犹豫,这也不足为怪。
然而,酷似田中绢代的吉永,从拒绝到应承的转变过程,也使我窥见了吉永心中对角色的觉悟,那恐怕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同时还在于一个女演员对已故女影星田中的深切怀念。人们应该清楚,吉永投身的是日本电影史的历程,是作为田中绢代的形象而登上银幕的。
日本青春期的电影插入了一个燃烧着青春热情的、略带“野性”的、年轻电影艺术家的故事。选取田中最为年轻的阶段来加以展现,这是市川导演的决定和意愿。因为这也是对“导演”自己火一样的青年时代的回忆。那么镜头到底怎样表现这一切呢,这就需要倾注我们的全部情感了……
1.不太鲜明的黑白胶片投射到银幕上。没有音响。以海边一排排的松树为背景。一个梳着日本式发型的美丽淑女和一个年轻的海军军官柔肠百转地交谈着(画面上有影片叠印字幕:《杜鹃》,日本松竹电影公司蒲田摄制所,大正十一年,栗岛澄子主演)。
影片结束了。
电影院里,稀疏的观众坐席上,一张全神贯注目不转睛的少女的脸;她被银幕上栗岛澄子表演的魅力所吸引。
男声画外音:
“大正十年前后,电影还被称做活动照片。一种被称为显象管的机械从美国引进日本,也就是用电气的力量使照片的人物活动起来。那时是明治二十九年,也可以说是日本电影史的开端。……从那以后直到今天,啊!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就象世间有各种各样的事一样,电影也有不胜枚举的故事”……不知是谁用富有弹力的脚,把扔在观众席长椅子旁边的空汽水瓶踢了出去。
空瓶咕噜咕噜在地板上滚动,瓶中的玻璃块发出悦耳的声音。
2.摄制所的拍摄现场一间不太干净的屋子,天花板很低,屋里散发着一股冲鼻的药品味。
用黑色布帘遮挡住外面的光线,几个年轻男子正在操作。在注入显象水的大搪瓷盆里,用竹蓖夹着的胶片一会儿浸入,一会儿又拎出。年轻人的表情十分认真,他们的额头、脖颈上都渗出了汗水。周围几个斜竖的木制框架上,象晒干海带似的,挂着串串的胶片。墙壁上厚厚地贴着写有“火乃要慎”、“禁烟”的纸条。
一个人小心地从显象水里取出胶片,另一个人从他身后窥视着说——
A:“喂,彻底脱落了吗?”
B:“很难呵。”
A:“看这样子,摄影部的人要能帮我们处理一下图象,问题就不大了。”
C:“昨晚在拍摄现场又干了一个通宵吗?”
A:“今天照样。”
B:“咱们从今天开始也得干通宵啦。”
A:“不过,你们一帮忙,准得要补贴吧?”
C:“不过是挣打一次台球的钱……(看行框架上晒干的胶片)真是不可思议啊,把这些玩意儿连接起来,用摄影机一转,拍照下来的人就能活动了。其实是照片在动。”
“所以叫活动照片嘛。别那么大惊小怪的,这也是很自然的事。”
“……真有干了不起的事情的家伙啊……”
以上两个场景作为序幕,由接近“光”和“影”构成暗示性的画面。
3.字幕:《女影星》
4.座落在田野上的安普清的家(田中绢代的家)。八张草席大小的客厅,六张草席大小的起居室和茶室,三张草席大的玄关和厨房,巴掌大的庭院。敞开的隔扇窗对面,悬挂着耀眼、炽烈的夕阳。初夏。
绢代的母亲八重(五十二三岁)在厨房用木炭炉子架着铁丝架烤鱼。绢代的姐姐玉代(二十二三岁)在一旁准备着酒。绢代的哥哥晴次(二十五六岁)和祥三(十八九岁)在起居室摆着餐桌。绢代的伯父源太郎(五十五六岁)把客厅和起居室之间的隔扇门摘下,靠在一边墙壁上。
字幕:大正十五年(1925年,昭和元年)
祥三来到厨房,看见铁丝架上的小鲷鱼:“鲷鱼!好一个埋伏呀。”
八重:“很自然的事。”
祥三:“好久没有吃到这样香的鱼了。”
八重:“你在说什么,你要吃,那边有。”
炉台上的碟子里盛着咸沙丁鱼干。
祥三:“怎么?我们就吃这沙丁鱼干……”
这时,八重向起居室望去。
“啊,绢代你……”
绢代(十六岁)从里面抱出几个坐垫。她垂直的头发上系着发带,身穿花睡衣。
八重:“你什么也别干了,快坐下吧。”
绢代:“坐垫呢……”(边说边把坐垫放在餐桌四周)
源太郎:“都是夏天了,大家用不着坐垫。”
徉三(对着母亲):“鲷鱼是只给绢代的吗?”
玉代(从旁插过来):“还有一条,来啦。”
晴次(从茶室过来):“给谁?”
八重:“自然是给先生的。”
晴次:“嗳——?”
源太郎:“那是当然的喽,多亏了先生,绢代今天才正式进了松竹电影公司蒲田摄制所。”
祥三:“真了不起呀!”
八重:“祥三!”
绢代:(嗤嗤一笑)
源太郎:“今天还不祝贺祝贺吗——先生决定从京都的下加茂摄影所回蒲田了。现在绢代还是临时女演员,以后要想成为女明星就必须到东京,先生劝她一起来呢。多亏先生看出绢代有出息,当然应该感谢先生。”
八重:“所以我才下决心到这儿来了,可还是不怎么放心,才硬把哥哥叫来,让你辞去股票商的差事。”
源太郎:“不不……我呀,正想辞掉它呢。”
玉代(看晴次和祥三):“晴次哥哥和祥三都突然来了。”
晴次:“你有什么本事?”
祥三:“大家都靠绢代了。”
晴次:“我打算在这儿找工作。”
八重:“啊啊……(制止着晴次)我想和大家一起过,己经拜托绢代了。”
绢代:“可以啊!”
八重:“你真好。(对源太郎)既然这样,哥哥……”
源太郎:“怎么都行。”
八重:“到这儿来好是好,不过,如果绢代进不了蒲田摄影所,那怎么办呀,真让人操心……(叹气)那么,也好……”
源太郎(用力点点头):“随你怎么办都好,全托先生的福了,连这个家的房子也是先生给借来的。”
玉代:“大阪天王寺的大杂院里那间六张草席大小的房间,虽说一家五口人挤在一起,也过得挺舒服的。”
祥三:“那倒是。不过这一带的房顶都是用锌铁皮盖的,我头一次看见。”
晴次:“我听人说过,东京这地方,由于上次的大地震,被压在砖瓦下的人太多了。所以大家都改用很轻的锌铁皮做房顶了。”
源太郎(对绢代):“你初次拜见蒲田摄影所所长时,先生陪你在场吗。”
绢代:“他把我领到门口,是我一人进里面去的。”
源太郎:“嗳——?”
绢代:“……我,差点儿憋不住了。”
祥三:“憋不住什么了?”
八重:“傻话,别问了……”
5.(影象)蒲田摄影所所长办公室
所长城都四郎坐在大写字台后面,用眼镜深处闪光的双目,盯着站在门扉前的绢代。
沉默片刻。
城都:“名字?”
绢代:“田中绢代……”
绢代蹬着木屐的脚在发抖,嘴紧紧地闭着,拚命憋忍着尿意。
6.绢代家
八重:“……那么紧张啊!”
绢代:“嗯……我在那儿想,要是被送回京都可就糟糕了。所长只问了一句‘名字?’就不说话了,我也只好默默地坚持等待着,直到看见所长的脸……”
祥三:“所长被你征服了吗?”
玉代:“回来时就把糖罐做为礼物送给你了?”
绢代:“嗯。看来他也真孩子气,可没一点人情味。”
源太郎:“那是喜欢你。人家从前的伟人呀,好象不管谁,只要一喜欢上就互换礼物似的。”
祥三:“就是那糖罐呀?”
源太郎:“大概他身边只有这个吧。”
睛次:“所以妈妈就把它供在佛龛上了。”
茶室的拉门上框处有一个佛龛,糖罐供放在那里。
八重:“那当然了。这是绢代被录用的重要标志。多少遍也得拜。”(说着站起来,面向佛龛双手合十)
晴次:“过去,绢代说想当演员的时候,气势凶凶地朝人家发火,是谁呀?真了不起。”
玉代:“哥哥当初不也反对了吗?”
祥三:“姐姐不也说,什么电影呀,净是些不好的人凑在一起。”
晴次:“甚至还说要断绝和家人关系的话,大概不是母亲吧?”
八重:“是那么说过。因为我听说搞电影的人都被社会排挤。不过,看到绢代参加琵琶剧的演出时,又让我觉得她很有胆识,好象她都不是绢代了,而是别人的孩子……”
7.(影象)狭窄的曲艺场舞台
在涂着颜料的布景前,两个少女穿着旧衣裳,边弹琵琶边张大嘴唱歌。其中一人是十一岁的绢代。
8.绢代家
源太郎:“……绢代小学中途退学登上舞台,都是为了帮助家里挣钱。”
八重:“是那样……不过,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唱呵跳的。我想,帮助她发挥特长,是母亲的义务。就和哥哥商量,因为哥哥也说好,我就同意了。”
源太郎:“人生好些事情都象是下赌注。我非常喜欢电影,我想它具有持久性。”
玉代:“先生这么晚还没来。”
绢代:“拍片拖延了吧。”
八重:“那么咱们家里人先为绢代祝贺一下吧。”
大家在餐桌旁围坐下来。
八重:(把小鲷鱼放到绢代面前,对着绢代把两手并拢):“恭喜你!往后请多关照啦。”(低头行礼)
晴次以诧异的神情看着八重。
八重(转向晴次):“你在那儿发什么呆?还不表示一下祝贺?”
晴次慌忙向绢代低下了头。
绢代(为难地):“大家,都别这样……”
源太郎(笑笑):“行啦行啦,这就可以了。那么,还没有考虑一个艺名吗?”
八重:(忽然看了一下绢代)
绢代(坚决地):“我就用田中绢代这个名字。”
祥三:“那是不会引人注目的。”
晴次:“其实,女演员都有艺名。不华美也好。”
玉代:“我想还是请算卦的人给看看,让算命先生给起个响亮的艺名。”
八重:“等等,别说了。这是我拜托绢代的,就让她使用真名……”
源太郎他们都奇怪、惊讶地看着八重和娟代。
祥三(突然地):“啊,是这样,我明白了。是为了良介哥哥。他因为逃避兵役躲藏起来了……”
绢代(埋怨地):“哥哥!那么大声嚷什么!叫邻居们听见了,怎么好……”
大家互相看看,顿时安静了。
源太郎(压低嗓音):“……是吗?有这回事吗,现定男性到了二十岁去当兵,这是义务。逃避征兵检查,不光警察,宪兵队也是要搜查的,一旦被发现,不是要触犯国法吗……”
八重:“……良介已经躲藏近十年了,我相信他仍在哪儿活着。我想绢代用真名大家都同意的话,那以后田中绢代这个名字如果出了名,良介也许会来联系的吧,这样我才拜托绢代的……那个孩子,真是可怜的孩子,下关的田中家破产不久,他爸爸又很快去世了。良介是他们兄弟姐妹中最大的一个,吃的苦就更多;因为这、那的事,心里烦乱,不想去干那些胡作非为的事……这样,我们就不能在那个地方呆下去了,就象是夜间逃跑似的,来到了大阪投奔哥哥,这也是那孩子的主意……如果真是因为这个,让哥哥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的话,那实在对不起了。希望你能原谅良介的事。他若联系的话,请多多帮忙……(她眼眶里噙着泪)拜托了……”
大家都默默地注视着八重。
这时,从庭院传来哗啦哗啦开大门的声音。
绢代(急忙跑去):“啊,是先生来了,清光先生……”
源太郎:“是导演先生啊。”
八重和源太郎兴奋地跟在绢代后面。
玄关处,一副漫不经心的面孔、胖敦敦的年轻男子慢腾腾地站在那儿。
他是清光宏导演(二十三四岁)。
绢代(去拉清光的手):“先生,我们已经热闹起来了,您也请吧。”
八重:“欢迎您来。来吧,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不过请进来坐吧。”
清光点头致意后,悠然地走进玄关。
突然,锌铁皮房顶上啪啦啪啦、哐啷哐啷地骚动起来。
大家一惊,仰头看看天花板。
祥三:“是猫呀,又吵吵闹闹的,这锌铁皮的屋顶一动就哗啦哗啦地响。”
9.蒲田摄影所的全景·秋季
濛濛细雨无声地下着。
在宽约两米的脏水渠上架着一座松竹桥,桥对面是摄影所的正门。向里可以看见玻璃场地和几个木造舞台。
大门旁有警卫室,前面站着大约十人左右、打着伞的年轻女子,象是来报名当演员的。警卫和两三个摄影所工作人员大声劝她们回去。
木造的两层单排房。出入口处写着“演员部”的木牌已被雨水淋湿。入口的墙壁上挂了一大排演员的姓名牌。
这里有十五六个女演员。她们有的身穿剧装,面对镜子,背诵徘句名诗,有的穿着便服杂谈;有的随便躺卧着看杂志;有的缝补衣物,等等各种各样的人。
雨水在玻璃窗上画出了细细的条纹。
在刚才描述的画面过程中,伴随着绢代的独白。
绢代的声音:“……群众女演员的月薪一贯都是十日円或十五日円,可我为什么得到了五十日円。一般我们要看了下午很晚贴出的计划表后,才能知道第二天有没有工作。没有贴出自己的名字,便是休息。但是大部分人即使没有工作,也到摄影所去。因为溜溜达达地徘徊在那儿,就有让导演看中的机会。不管是多么小的角色,能等到的那种如愿以偿的时刻,真是叫人百感文集。在摄影所里,群众女演员被称为‘群众小姐。’她们成群结队地前来报名参加演出……”
看着窗外的一个女演员,用胳膊肘碰碰身边的另一个女演员。
“那就是栗岛澄子啊……快瞧,多漂亮,真是了不起啊!”
栗岛澄子在弟子撑着的伞下避雨、扮装,然后朝舞台方向走去。后面跟着四五个陪伴者。擦肩而过的摄影所工作人员、演员们都闪开道路,同时稍稍弯腰致意。
绢代目光如炬,饱含着倾慕和渴求。
10.蒲田摄影所的玻璃场地·冬季
木制骨架的天花板和墙壁的一部分是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铅色的阴云天空。古老的邸宅客厅已安排好,导演、摄影师、还有摄制组人员,围着贝尔·哈拉艾尔公司制造的摄影机各自忙碌着。有戴礼帽、鸭舌帽的人,有穿外衣的人,布景前站着四五个佣人打扮的女演员,她们穿得很单薄,好象很冷。其中就有绢代。
以上画面,响起了绢代的画外音。
“……基本上是四五天拍一部约四盘胶带的影片,所以在拍摄现场没有什么休息时间。不过,大家都对工作很感兴趣,使用着不习惯的机器,认真地干,所谓玻璃场地,就是在天花板上安装玻璃,因为照明的器材不够亮,这样可以利用太阳的光线。可是天气时常阴阴晴晴,因此拍摄也只得拍拍停停的。这可真是让人难办……”云雾散去,太阳照射在玻璃上。大家立即匆忙地准备拍摄,把反光板移到这边,又移到那边,设法使阳光照到拍摄的布景上。
11.蒲田摄影所的群众女演员部·早春
清光导演站立在门口,俯视着十几个女演员,用正颜厉色的口气指导着。镜前有扮演宫中女佣的绢代(十七岁)。
清光:“听说,你们说田中绢代是因为给我捧了场,所以拍片子就有她的角色。这是谁说的?起用田中,当然是我考虑到她的优点和长处,才决定选用她。另外,田中对工作非常专心。你们呢,说穿了实在是,谁一没有了角色,就立刻用嫉妒的眼光看人。与其这样地羡慕别人,倒不如想想自己的工作态度。明白?(转向绢代)田中君,快准备一下,到布景前面来。”
清光说完转身而去。
女演员们面面相觑。
女演员A:“……导演是特地为说这事儿来的吗?”
女演员B:“这位先生二十一岁就当导演啦,听说所长就是看中了他的才能,要他的。”
女演员C:“有人说他是相当有钱人的儿子。”
女演员B:“真的吗?吹牛倒挺有名!说什么要买军舰。”
女演员D:“能买那种东西?”
女演员B:“说是要连接品川河。”
女演员A(看了一下绢代):“瞧着吧,又要去告状了。”
面向镜子化妆的绢代,转身对着她们,清楚地说。
绢代:“刚才的事,不是我向清光先生告的状。”
女演员A:“那么,是谁呢?”
绢代:“不知道……先生虽然说话暴躁,可他是位真心诚意的人。”
绢代说完,继续对着镜子化妆。
12.咖啡店
早春过后,在品川附近。咖啡店的构造不大。由于是间接照明,显得很暗。这里可以喝着咖啡,听着古典音乐。包厢里三三五五的顾客几乎都是年轻人,有人沉浸在冥想之中,有人只顾抽烟,还有人小声互相谈论着什么,等等。咖啡店小姐静悄悄地递送着咖啡。门口处备有留声机,旁边站着身穿和服的美丽女郎。那是放唱片的管理人。“……所谓特写,是美国的克里菲斯导演最初使用的。”“法国影片中经常使用的闪回,那是带有革命性的创新手法啊。”“导演是乌尔科夫吧,他曾在影片《喀安》中尝试过。”“喂,小洲,你能成为导演吗?”“嗯。”“只是被部队抓去当兵,晚了。”“嗯。”“卓别鳞的《巴黎的女性》真棒啊!”(眼睛看着播放唱片的小姐)“喂,把那个小妞引诱到银座的资生堂了吧,还算顺利吗?”“等了半天也没来。”“那个小妞,没法儿对付。”“不过很漂亮。”这时从门口进来,一个身穿男式斗篷的青年,坐在喋喋不休的这伙人旁边。“到底在这儿呢。”“这家伙,喝醉了。”“是为了祝贺我们家老头子的电影拍完了。”那件斗篷鼓起得很大,里面发出硬帮帮的声音。“抱着什么呢?”说着撩开斗篷露出一个色彩非常鲜艳的挂钟。“又是偷来的吧?”“上面写着珍珍亭呢,不是中国菜馆的吗?”“光是姓名牌,还不够吗?”“快还回去,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荒唐也好,无赖也好,都是年轻的表现。”店内留声机里肃穆地传出交响乐的庄重旋律。
13.樱花盛开
14.绢代家
阳春的午后。
客厅里,绢代默默地坐在清光的面前。
清光(愁眉不展地):“做为女演员,你的监护人是我。是吧。最初的主要角色是要决定一个演员的将来的;在这样要紧的大问题上,你什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绢代沉默。
“对不起。”
八重说着,端茶进来。
清光:“伯母,五生导演给她安排了工作,这事,你知道吗?”
八重(含糊地):“哎,前天晚上,意外地看见了他……”
15.(影象)绢代家夜
身高而年轻的五生平之助导演(二十五六岁)热心地给绢代讲着,手上还拿着誊写版印刷的剧本。
五生:“……我,想让你做主角儿,拍《见不得人的梦》。”
绢代:“让我做主角?!”
五生:“是啊。没有你,这个角色就拍不成。瞧,这么晚了,真对不起。”
绢代:“不……”
五生:“这是一个没有成名、刚刚有一部作品的年轻艺人的故事。”
绢代(目光一闪):“噢!”
五生:“我知道清光导演从京都的下加茂来这儿以后,很喜欢你,经常给你一些小角色。不过,我不同,我早就注意到你能做女演员的条件了……”
在隔壁的客厅里,八重和源太郎听着五生和绢代的谈话,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笑容。
绢代:“……不过,先生,我不能随便决定去不去。”
五生:“不,如果你答应了,我去找所长。我一定要让所长同意。嗯!拜托了。不来吗?来吧……”
绢代(强忍泪水):“好吧,如果所长同意,我会高兴地去的……”
16.刚才绢代的家
清光:“你是我发现的人材,被别人乱摆弄,要是破坏了纯朴的天真,那就不好办了。不是这样吗?伯母。”
八重:“我本想这是难得的事。不光是绢代,连晴次当副导演、祥三做摄影师助手,都受到了先生你的照顾……绢代不能做对不住先生的事……”
绢代:点点头。
清光:“现在的电影也需要女演员的风韵魅力,可是你还过于纯真。以后我会找适合于你的角色的……要说五生平之助,他是神田干货批发商的儿子,他是在家族的强烈反对下进入影界的,为这个还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他当初是不要报酬工作的。”
八重:“没报酬?!光干活吗?”
清光:“这样的人很多,有的是啊!当然有伙食费。只要把富裕的餐券集攥起来卖掉,也能节省些。那家伙就是从那时开始对写剧本感兴趣了。剧本中抒情的东西很多,被通过了,去年刚刚当上导演。所以我认为现在还不能让他使用你。最重要的是,所长也不应该同意这个计划。所长是个有府立第一中学、第一高中和东京帝国大学学历的秀才啊。”
八重(惊叹):“哦?帝国大学……”
清光:“对!毕业后学校劝他去第一流的银行工作。后来松竹提出聘请,让他来当经理;他没有拒绝松竹。”
17.蒲田摄影所的所长办公室
门开着,城都所长快步走进去。后面跟着经理科长和计划科长。
城都(把拿在手上的纸袋往办公桌上一放):“这是钱。需要布景的木料费吧,摄影所这个地方就是吃钱的。如果等总社的拨款,拍片工作早就告吹了。要说有现款的地方,就是电影院,我再三央求电影院经理,才把一天卖票的现款借来了。”
经理科长:“总社知道了,可要怪罪下来的。”
城都:“你是担任经理的吧,去适当地谢谢他们吧。”
计划科长:“所长,听说五生导演的《见不得人的梦》己经被批准了?”
城都:“你,总是拍那些陈旧的土里土气的人情剧是不行的。电影是新的娱乐。所谓娱乐,必须是明朗、健康的。我从歌舞伎那方面转向了摄影所,可这里一派死气沉沉的气氛,简直让人觉得阴森森的。电影是刚刚产生的东西,我也还年轻,按说应该做些有为的事情。我所说的蒲田调,比如,把百姓们极普通的日常生活里的悲欢安排在剧中。要善于发现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素材,将其拍成电影。五生平之助这次的剧本就是这样;片子的主角也按那家伙的意思让田中绢代扮演。计划科长,这也出乎你们意料吧。当然,我也已经看到了田中那姑娘身上所具有一触即发的艺术才华,那种纯情怜型使人感到动人亲切……现在,为了对抗已经达到极度兴盛的历史剧,就需要生气勃勃的现代剧……”
18.以极其凝缩的手法而剪辑的松竹下加茂作品《稚儿的剑法》、日活作品《忠次旅行日记》、阪东妻三郎作品《雄吕血》等的保存胶片和镜头照片。
此画面配音。
解说:“……昭和二年(1926年),在松竹电影公司下加茂摄影所制作的《稚儿的剑法》中,林长二郎雄姿英发地初登银幕舞台。他就是后来的长谷川一夫。日活电影公司的《忠次旅行日记》,新人大河内传次郎把伊藤大辅导演寄于没落潦倒的赌徒国定忠次的诗情和热情出色地表现出来。阪东妻三郎的《雄吕血》表现了在剑戟场合对人生、社会抱有的虚无感。牧野正博导演的《流浪者街头》尖锐地触及了贫穷流浪者的阴暗面……历史剧这样地风靡电影界,也许是当时压制自由思想的社会潮流的反映……”
接着,
是外国电影的保存胶片、镜头照片的剪辑。
解说:“……大量地引入欧美各国的优秀电形作品也是在这个时候。有斯坦贝克导演的以透视大城市背街的写实主义手法描写的《请求救援的人们》、卓别麟的名作《淘金记》。阿贝尔·卡斯导演追求独创的电影美学的《铁路的白蔷薇》、德国电影的杰作《演化》、美国的优秀电影《第七天国》、稍早些时候的格里菲斯导演的《散花》,甚至被称为第八艺术的诞生。法国电影《叹息的丑角》也是炽烈地显示电影本质的作品……欧美无声影片所具有的艺术表现给予日本影界的影响极大……”
19.夜,清光导演热切地紧紧握着绢代的手,似乎是拉她快步地走上蒲田附近的田间小道。
绢代:“……先生,手痛了……去哪儿?”
清光(无所谓地,一个劲地走着):“看了五生小组拍的《见不得人的梦》。”
绢代:“怎么样?我在试映室,躲在大家的背后直担心。”
清光:“你演得很好。”
绢代:“谢谢。先生瞧您说的,虽然我是主角,但紧张得要命,还闹胃疼。多亏您给我的胃药了。拍片中,我一直吃着。”
清光(放开绢代的手,停住脚步):“我,不会去祝贺五生小组的。只是因为注意对你的评价,所以才露面的。可是你刚才的那副样子,对人家倒那么殷勤……五生几次握住你的手……”
绢代:“不光是五生先生,我想对大家都表示谢意……”
清光突然抱住绢代。
绢代一瞬间惊愕地看着清光。
清光热烈地吻着绢代。
绢代笨手笨脚地接受着。
清光:“……决不让你和任何人……”
绢代(喘息着):“先生,我喜欢你……”
清光把绢代拉到田地旁边的草丛里按倒。
清光和绢代拥抱在一起隐没到草丛中。
20.绢代家的茶室·早晨
八重、源太郎、玉代、晴次、祥三正在吃早饭。
玄关门开了,绢代回来了。
八重他们象迎接一家之主似的,招呼着“回来啦”“你回来啦”。
祥三:“这阵子夜间工作好多啊!”
绢代:“嗯。”
绢代答应着,经过大家的面前,走进客厅,把隔扇门关上了。
玉代(自言自语嘟囔着):到哪儿去了一夜,谁也不知道。”
八重(瞪一眼玉代):“……晴次、祥三,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还不赶快去摄影所。”
晴次和祥三,勉勉强强地站起身。
21.同上的客厅
绢代从壁柜里拉出被子铺上,穿着和服就钻了进去。
八重拉开隔扇门进来。
八重:“……整夜地连着工作,可真够受的。”
绢代(蒙着被子):“嗯。”
八重(正颜厉色地):“是到清光先生那儿借宿的吗?不是整天都泡在那儿吗?听说摄影所都传闲话了。你,和清光先生到底什么关系?”
绢代(蓦地从被子里坐起来):“先生说想和我结婚。”
八重(一惊):“什么?……那么蠢……你不能那么想。”
绢代(满不在乎地):“想想怎么不可以。”
八重(瞪大眼睛):“傻瓜,大傻瓜!女演员一结婚就全完了!……(朝茶室)哥哥!哥哥!你来一下……”
隔扇门开了,源太郎进来,后面跟着玉代。
八重:“哥哥,绢代说她要和清光先生结婚。”
源太郎:“是真心吗?嗯……”
八重:“他虽说对你有恩德,可是,先生到底还是先生呀!好不容易把你绢代培养到了这一步,可为什么又要破坏你呢?”
源太郎:“绢代,做什么事情都不满足于现状,这一性格是你好的方面。可你到底是从群众演员中爬出来的,连个预备干部还不是。从现在起,我也下决心在你没有成为蒲田的第一个女演员之前,我不死。”
八重:“有夫之妇的女演员演什么戏,都没人看。”
绢代:“女演员,如果不发挥做为女人的魅力,就不会成为真正的女演员。”
八重:“你呀,不是最会演令人喜爱的角色吗?”
绢代:“仅仅是喜爱,不能成为明星。我想做一个女人。”
源太郎:“不结婚就不能做女人吗?这道理是谁教给你的?是先生吗?”
绢代:“嗯。”
玉代:“那个先生,虽然是好人,但有女人癖好,太坏了。”
八重:“哎,绢代,别做恶梦了,就把结婚这事回绝了吧……你好容易走到这一步,别再走回头路呀。以前一边担心明天的饭,一边想着粘信封、钉扣子、针线活,多辛苦呀,已经够了……(呻吟似地),贫穷早就让人讨厌透了……”
22.蒲田摄影所正门附近
从舞台那边走过来的城都所长和清光谈着话。
城都:“你,是真心吗?”
清光:“是”。
城都:“公司会损失一个人,一个女演员。”
清光:“她正是由于结婚,才能表现出女性的魅力。”
城都:“如果你是我怎么办?年轻人集中的摄影所,有爱恋之事是没办法的……连你也是一个恋爱病患者啊。”
清光:“这次是真的,我已经迷恋上她了。”
城都:“绢代是未来的女演员,你也是我们这儿的主要导演,我不想伤害你们二人……好吧,等两年!”
清光、“等?”
城都:“喂,好好听着!无论谁,作为结婚对象,互相交往是可以的。当然,住在一个屋顶下也是允许的。”
清光:“那么,和做妻子、丈夫是不同的。”
城都:“当然大不相同。对社会上要做保密的考试性结婚,过两年考试及格了,再正式结婚。那时我当你们的媒人。不过,绢代即使成了你的妻子,她也还是这个公司的女演员,别忘了这点。如果你让她变成了家庭主妇,我可不答应!”
23.炉灶上的锅呼呼地冒着烟
画面上出现字幕:昭和三年
清光家的厨房。从起居室可以看到绢代(十八岁)的身影。绢代看见冒烟,一惊,飞奔过去,打开锅盖。里面的饭都成了黑焦炭了。清光从起居室走过来,晃着拿在手里的衬衫对绢代说着什么,绢代专心致致地处理黑焦炭,好象没有听进清光的话。清光把衬衫用力摔到地板上回了起居室。绢代的画外音。
“……我在清光家开始了新人女演员和过于年轻的妻子这身兼二职的生活。母亲不满地说,欺编社会,含糊不清地生活在一起,一旦被揭穿了,吃亏的总是女方……”
24.蒲田摄影所的一角,绢代和牛原虚彦导演、铃木传明演员一起商讨着。
绢代的画外音:“牛原虚彦导演去好莱坞学习电影新知识回来了,和他们的会面,对我来说是幸运的。”
25.接近天亮,清光家的客厅,很宽畅,几乎没有什么家具。清光躺在被子里。绢代回来了,脱掉和服,穿一件衬衣钻进被窝,立刻就迷迷糊糊了。清光睁开眼睛,发现了绢代,伸出手拉她到自己身边。绢代也抱住了清光。两人紧紧地拥抱着。
绢代的画外音:“两个人工作都很忙,一天到晚不知道着家,快天亮了才回来,这时才有会儿时间互相拥抱着、各自看看对方的脸。”
26.京都下加茂摄影所的服装室,扮演历史剧的绢代与正在着装的演员林长二郎热心地交谈。
绢代的画外音:“……在影片《海国记》中与林长二郎合作主演,我确实体验到了做为女演员的兴奋。”
27.清光家的厨房·八重在做咸菜
绢代的画外音:“母亲说女演员的手指必须是又白又嫩的,于是厨房烧饭之类的事,全都不叫我干,她总是来代替女佣帮助我干家务活。”
28.蒲田摄影所的布景中,一副健壮身躯的年轻导演以严肃的表情,望着摄象机的取景镜。他就是小津安二郎导演。
绢代的画外音:“……第一次和新人导演小津安二郎合作,是昭和四年。作品是《虽然大学毕业了》。”
29.清光家的客厅·漾满了夕阳
绢代(十九岁)正沉浸于阅读剧本的情节之中。这时清光回来了。
清光:“喂,我要吃饭。”
绢代:“啊,你回来了。(目光没有离开剧本),去小店买点儿什么吧。”
清光:“店里的东西在外面吃够了。”
绢代:“那么,叫女佣,或是母亲来做些什么吧。”
清光:“傻瓜,我又不是借宿人(说着,脱掉上衣,抛给绢代)。”
绢代(接住上衣,忽然一愣):“你……”
清光:“什么?”
绢代:“今天没有工作吗?”
清光:“没有必要一一跟你说。”
绢代:“是吗……嗳,演员能碰上一个好导演真是极大的幸运。这里的小津先生就是一个好导演,五生先生也能很好很准地掌握演员的心理……”
清光:“说说我怎么样,你丈夫也是导演!”
绢代:“使演员热中工作的导演,果真让我们的热情也高起来了啊!”
清光:“我看你不是在用女演员的目光,而是以一个女人的眼光在看什么小津呀、五生的吧。”(怒吼地狂叫着。从绢代手中强夺过衬衣,急步朝走廊迈去)
绢代:“哪儿去……”
清光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30.蒲田摄影所的布景后
绢代装扮成登山运动员半山腰休息处的小木屋服务员姑娘,在遮阴的地方读着剧本。一个人影静悄悄地走近了她,这是五生导演。
绢代无声地打过招呼。
五生:“……进行得顺利吧?”
绢代(笑笑):“……哎,马马虎虎。”
五生:“啊,能这样就好……”
绢代:“……听到了关于清光的女人的传言吗?”
五生:“知道。多少有些担心,所以……”
绢代一转身子,背对五生。五生靠近绢代,绕到她面前。
绢代的眼眶里骤然溢出了泪水,双眼紧紧地盯着五生。遂倚靠到他的胸前。
五生温存地怀抱着她。
31.清光家·天刚亮
玄关的门开了,清光回来了,酒醉得很厉害。他经过走廊,粗暴地拉开客厅的隔扇门。在客厅的被窝里,绢代露头躺着,枕边杂乱地扔着礼服。
清光(进了客厅):“这边来。”
绢代躺着没动身。
清光:“起来!你丈夫回来啦!”说着,一下子掀开被子。绢代只穿了件贴身衬衣和围腰,一副衣着不整的样子,用倦怠无神的目光拧头看看清光。
清光:“你,别睡了,噢,对啦,今儿晚为你荣升成正式干部开了祝贺会?好!起来,把衣服穿起来,我也向你祝贺祝贺。”
绢代(慢慢起来):“……你回来得可真晚啊。”
清光:“我说让你把衣服穿上。”
绢代:“如果能到他那儿去就好了。”
清光:“他是谁?”
绢代:“是他。”
瞬间,清光的手掌飞过来,“啪”地在绢代的脸颊上一响。绢代摇摇晃晃、东倒西歪。
绢代:“你打人啊!”
清光:“对,打了!他是怎么回事?”
绢代:“父母都没打过我呵!”
绢代准备还手。
清光抓住她的右手,又打。
绢代(站立起):“你这坏蛋——我要小便。”
清光:“你敢,你试试看。”
绢代忽地撩起围腰的下摆,痛楚地蹲了下去。
清光吓了一跳。
32.绢代家
绢代随随便便地穿着礼服,她面前坐着八重、源太郎、玉代、晴次、祥三。
八重:“……那么,做了?”
绢代:“是的。”
八重他们都呆愣了。
33.清光家
灯下,清光用铅桶盛的水冲刷着草席垫。
34.绢代家
源太郎(仔细地端详绢代):“是因为挨了打,你就用小便来报复他吗?这太可怕了。既然如此,绢代,你该脱几层皮,拿出自己的真本事和魅力了,不要再想什么啦。”
八重:“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绢代:“我……我已经想好了,一辈子不结婚……”
35.蒲田摄影所的所长办公室·中午
城都正和计划科长、还有象是剧本部的两三个年轻人讨论着面前放的几个剧本,门开了,清光走进来。
城都从椅子上站起身,愤然地走到清光身旁:“混蛋!”疾言厉色的同时,用拳头一下、两下、三下,狠狠捶在清光的脸上。
计划科长们呆滞地面视着城都。
城都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清光站着发愣,呆若木鸡。
城都:“我买下你的天分、才气,这下你让我过于操心了……绢代虽然被打了,知道她怎么说,说因为她自己任性。”
清光:“不!也因为我……”
城都:“你,这下子好受多了,是不是?”
清光:“啊!”
城都:“你这混帐。”
清光:“所长,谢谢了!”
城都:“什么?”
清光抚摸着挨打的脸颊。
城都(苦笑着):“没有再比这事吵闹得厉害了。(以严厉的神情)公司很为难。”
36.矢口街附近一座漂亮的两层建筑物全景。门柱上挂着写有“田中”的门牌。
绢代的画外音:“……和清光在一起的生活,只一年多一点儿……所长说正式女演员不能租房住,我也就买下了这套适样的两层建筑的家。
37.其中一房间
八重、玉代、晴次、祥兰围着横放在被子上的源太郎的遗体,沉浸在悲痛之中。绢代从玄关跑了进来。八重紧靠着绢代哭泣。绢代跪坐在源太郎枕旁,黯然神伤地注视着他的脸,直到他安静地闭上眼睛。
绢代的画外音:“伯父患感冒之后恶化,转成肺炎,很快就去世了。伯父生前总是尽力照顾着四壁萧然的我们一家。他还时时鼓励我,相信我一定能成为蒲田第一的女演员……如果他……他再等一等,就能让他过几天好日子……”
38.有声片音膜、电影摄影机、早期电影放映机等活动照相机以及初期的高蒙摄象机所保存的镜头照片、当时电影的新闻广告、《红叶狩》、《二人道成寺》、《日俄战争》等写实胶片的剪辑。
解说:“……欧美的照相技术,在日本也作为新文化而被商业化、艺术化。但是,如果把明治时代作为它的摇篮时期,那么,就可以说大正时代是它的发展和成长时期。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日本作为联合军队的一部分参战,由于联军的胜利,从而给日本带来了史无前例的起色。电影界也随着进一步扩展市场,纷纷成立以演艺者为中心的小电影公司。然而,昭和初期由于摄影所扩充设备、器材,最后形成了具有强大资本的公司,在旧本影界占主导地位……”
初期的美国、法国和日本摄制的有声片的镜头被放大成照片,如《我的巴黎》、《戏船》、《爱情与荣誉》、《摩洛哥》、《巴黎的屋楷下》等有声电影初期的著名镜头被剪辑成镜头照片。
解说:“……说话的胶片……即欧洲的有声电影,在日本公映时是从昭和四年(1929)开始的。但是外语的台词、与解说它的无声电影解说员的声音相重叠,听起来很困难,观众对此评价不佳。然而,美国影片《摩洛哥》采用了把日语的字幕烫印在画面上的叠印方法,解决了这一问题。但是由此产生了电影院的无声电影解说员、音乐师等人的失业问题却成了影界空前棘手的社会问题。日本的电影此时也注目于有声片,但它需要花费无声片三倍的费用,所以只是一点一点地创作一些尝试性作品。昭和六年(1913)松竹公司用土办法制作了有声片《隔壁太太和我老婆》,非常出色地成功地筑起了日本有声片最初的金字塔,主演是田中绢代……”
电影《隔壁太太和我老婆》的照片及海报的特写。
39.俯瞰:一辆高级轿车全速攀环在夜间的箱根山道。这是昭和六年秋季。
40.箱根的一级旅馆正门
轿车在门前停住。盛装的田中绢代(二十一岁)从车上下来。女佣们出来迎接,跟着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41.旅馆的客厅
隔扇门开着,绢代由女佣作向导走进。城都所长正和七八个男女演员谈话,一派沉闷的气氛。绢代不解地看着大家。
城都(爽朗地对绢代):“来,到这边来。”
绢代坐到了城都的旁边,恭敬地向他表示问候。
城都:“突然把你叫到箱根来,没想到吧。”
绢代:“是的,什么事呢?”
城都(扫了大家一眼):“让全体正式演员来……(转向绢代)铃木传明要辞职了。”
绢代:“啊?!”
城都:“与其说辞职,不如说是退出。还带走了公司的大明星冈田时彦、高田稔。实际也许是新兴公司提拔他们。这种事情啊,如果电影企业的将来认可的话,提高商品价值的明星越来越重要。所以提拔的事会继续发生。我们公司的明星很多,必须防止此类事继续出现。田中君,我己听了一些大家对此事的想法,你呢?”
绢代(两手平放在草席上):“松竹对我有大恩大德,不管是什么鬼使神差,我都决不会离开。因为我是‘嫁’给松竹的田中绢代。请放心吧!”
城都:“嗯——,田中君,你真是个古道热肠、仁至义尽的人啊……(端正姿态坐好,对绢代恭敬地低下头行礼)那么,谢谢你了……”
42.黑白画面——身背舞鼓沿旅卖艺的舞女薰(田中绢代饰)和大学生水原(大日方传饰)走在南下伊豆的下田街道。
黑底色景布上手写体的写幕:通往天城七里的道路上,百舌鸟欢快地鸣唱——
白云。茂密的树丛。小河的流水。
水原走得很快,和他并排赶路的薰显得很吃力。
比这两人迟几步,后面还走着两个沿旅卖艺的艺人(薰的哥嫂)。
熏和水原来到街道旁浅濑川边,喘着气喝水歇息。
黑底色景布上手写体的字幕:我要说了喜欢你,姐姐会为我骄傲吗……
水原默默地喝着水。
薰又说。
黑底色景布上手写体的字幕:我能去东京看看吗?
水原站起身来。
黑底色景布上手写体的字幕:可人们能在自己家乡的土地上生活,才是最幸福的。水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薰诧异地看着他。水原希图极力抛开对薰的心思。
以上画面中,绢代的画外音:“……《伊豆舞女》是昭和八年(1933)的作品,也是一部无声影片。那时是电影差不多都陆续成为有声片的时候,所以我对此片自然会感到有些芒刺在背。但是,五生先生说假如它不是无声片就表现不出浓郁的诗情。结果拍成无声影片。那确是一部很美的片子。当时我似乎彻底成了旅艺人,总是背着舞鼓不离身,到拍摄结束时,肩上起了一个大疙瘩。与摄影师大原让二的相会就是在这时候。”
43.矢口街·绢代家的客厅·正午
玉代、八重、绢代(二十三岁)在说话,她们的身后有晴次和祥三。女佣兼弟子的千代子(十八九岁)和伊十子(约十六七岁)悄悄地窥视客厅里的气氛。
八重(对着玉代):“……你能说出这种事来!最主要的是想迈出这个家的门坎。请求过绢代的原谅吗?”
绢代:“这不是要表示歉意的事。我不知道。”
玉代:“绢代,请原谅……”
八重:“这和私奔一样,跟一个菜馆的厨子成家。想干什么,两人想开面馆,来借钱了。不害操!没钱!”
玉代:“是啊,听说哥哥和祥三都想辞掉摄影所的工作。(转向晴次和祥三)怎么了?”
晴次:“与当副导演的性格不和,反正就是象地老鼠似地围着布景来回转。鼻孔总是黑的,太损害身体。”
八重:“祥三又怎么了?抬着沉重的机器,讨厌了?”
祥三:“不,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他们说我别跟着明星变得神气了。”
八重:“祥三!”
玉代:“没出息。好好干的人不有的是吗?”
八重:“你别说那种话。”
玉代(小声地):“哼!”
晴次:“玉代要出嫁了,所以是外人。绢代没有必要连他们的事也管。”
玉代:“绢代,我一定还,请借给我吧,拜托了。”
绢代:“我给。”
玉代和八重同时一惊。
八重:“绢代,玉代说的,可是要很多钱啊……”
绢代:“做为一个条件,希望姐姐到离我家很远的地方去。”
八重:“是的,是的。在附近会有人议论是田中绢代的亲戚,这关系到明星的声誉。”
玉代:“非常非常感谢,我一辈子记住你的恩德……”
绢代(对晴次和祥三):“哥哥,如果是那样讨厌工作,就辞掉吧。”
八重:“辞了怎么办?”
绢代(强硬地):“可以,在家里游游荡荡也可以。我来养活……姐姐,你到楼上来,给你钱。”
绢代说完,快步上楼去。
44.二楼绢代的房间
绢代进屋后走到衣橱前。玉代跟着进来。
玉代:“对不起啦……(小声地)妈妈是哪儿不好吗?”
绢代:“你知道了?”
玉代:“刚才听祥三说的。”
绢代:“她常常按着胸口……”
“别担心,没事,”八重说着进来了。
绢代和玉代,互相对视。
八重:“稍微有点儿累。”
玉代:“和心脏难受一样吗?”
绢代:“不是说最近去找医生诊断一次吗?去看看吧。”
八重:“我呀,从生下来到现在,就找过一次医生。那还是小时候,那次脸肿得象个大阿福。不要紧的。比起这病,我更担心你的事。”
绢代:“什么?”
八重:“最近拍《伊豆舞女》时,和摄影师的交往有些异常吧?”
绢代:“……那是工作关系。”
八重:“五生先生不是说喜欢你吗?所以把《伊豆舞女》拍得那么美给我们看。(转向玉代)是吧……”
玉代:“嗯?”
八重:“什么,没看吗?一点儿也不坦率……”
绢代:“我也喜欢啊!”
八重:“那为什么?”
绢代:“他什么也没对我说过。”
八重:“不是听说他最近要结婚吗?”
绢代:“嗯。”
八重:“果真?”
绢代:“哼!”
八重:“前一段时间,那个棒球选手说什么了?”
绢代:“我拒绝了。”
八重:“现在是谁?”
绢代笑而不答。
八重:“你那样被人一个一个地迷恋着,可怎么办好?”
玉代:“行了,妈妈。”
八重:“什么?”
玉代:“绢代这是工作,已成自然了。我觉得做为女演员,这不是坏事。”
八重:“说这种话。如果有来提亲的,叫我怎么办?”
绢代:“不是说了吗?结婚,绝对不想……”
八重:“要是那样,大家都是一时的,过几天又见异思迁了?”
绢代:“不是见异思迁。当时是认真的。”
八重:“哼——我觉得你越来越变得让人不可理解……真让人伤心……”
这时,楼下玄关(注1)处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对不起,有人吗?”
玉代:“啊,是找我的!约好了在这儿见的。”
玉代匆匆忙忙跑出去。
45.同上·玄关处
玉代从二楼上一下来,看见站在玄关处的是个不认识的男子。二十五六岁,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皱皱巴巴的蓝上衣,还穿着双秃头木屐。
晴次和祥主也出来了,惊讶地看着男子。
玉代:“你是谁?”
男子:“我叫仲摩仙吉。”
绢代和八重从二楼下来。
自称叫仙吉的男子一看到绢代,便直立不动,赶忙低头行礼。
“田中绢代先生,我来给您当弟子,所以他们让我来问候您一下,我就从摄影所赶来了。”
绢代:“谁说的。”
仙吉:“小林十九二,还有日守新一。”
玉代:“不是正式的演员们吧?”
绢代(微笑一下):“上圈套了啊。”
仙吉:“啊?”
绢代:“你被耍弄了。我刚来的时候也是什么导演叫啦,这儿呀那儿呀地来回跑。那些人经常干这种恶作剧。”
仙吉:“原来如此。”
玉代:“你,在摄影所是干什么的?”
仙吉:“是演员。”
玉代:“嗳——?你是演员?(转向晴次)认识?”
猜次:“不。”
玉代(转向仙吉):“群众演员?”
仙吉:“噢、不,还没到那一步,只是临时雇用。”
八重:“你,和当地人可不一样呵。”
仙吉:“是的,我是九州人,比起吃大米饭,我更喜欢电影。我向父亲提出请求,想当一个象大河内传次郎一样的演员,被父亲揍了一顿。不过,这个志愿难以改变。他们为这事大概跟我断绝关系了。”
玉代:“干什么呢?怎么挣饭吃?”
仙吉:“有饭吃没饭吃的倒没什么。不过,还能干些什么帮忙布置大道具幕景、拍摄外景时维持秩序的事。我相信自个儿的能力。另外,打架也很拿手。”
绢代:“喜欢摄影所?"
仙吉:“要是讨厌,早就忍受不了那里的空气了。不管干什么,我都能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失礼了。”(说着,一鞠躬就要走)
绢代:“请等一下,不想当我的弟子吗?”
八重:“绢代!”
仙吉:“男人当女演员的弟子?干什么好呢!”
绢代(露出笑容):“保镖……”
46.新建的松竹公司大船摄影所的全景照片
此画面的字幕:昭和十一年(1936年)
几张建筑设施的照片。
47.几张建筑设计蓝图的特写
矢口街,绢代家的起居室。
绢代(二十六岁)正把蓝图给八重、晴次、祥三看。
晴次:“要在镰仓山建一栋楼房吗?它占地面积1000平方米,比离开占地160平方米的主楼还大。这太壮观啦!”
祥兰:“就是说从庭院可以遥望到江之岛和相模湾了。”
绢代:“离开主楼是我设计的。”
八重:“……就好象追忆故乡的事,忽然又觉得那似乎是昨天,简直是一场梦……绢代,我打心底里感谢你,让我们住上这么好的房屋……”
晴次:“摄影所也从破旧不堪的蒲田移到了新建的大船。不是正好吗。”
绢代:“别这样说蒲田。那儿是我的诞生地,离开蒲田那天,我的眼泪使劲忍使劲忍,还是流出来了……所长也哭了……”
仙吉轻轻地走进来。
绢代:“小仙,不迟吗?今天是试装,得快点儿去摄影所呢……(注意到仙吉手捂在额头上)哎呀,怎么啦?”
仙吉:“是……”(把手放下,额头上肿得青紫)
祥三:“又是打架?”
仙吉:“先生在摄影所的房屋漏雨,我去看看到底修好没有。结果木匠这家伙偷工……”
祥三:“所以教训教训他。”
仙吉:“是的。”
绢代:“刚才是你干的?”
仙吉:“是,他们太无能了。”
八重(笑了):“你真是绢代最好的监护人兼保镖呀。创伤膏和纱带都为你准备着呢,等一等。”(说着,站起来到隔壁去)
绢代:“妈妈她对小仙真心疼啊。可当初还反对你来呢。”
仙吉:“能把我放在心上,真感谢了。(看见蓝图)啊,这个、镰仓山的宅邸……到底是绢代的宫殿啊。”
祥三:“稍微显大了点儿。”
仙吉:“没那事儿。现在先生成了和栗岛澄子名声、地位相当的大演员了……”
隔壁房间叮铃当啷翻东西的声音。
祥三探头看看:“妈妈……”
隔壁房间,八重爬在草铺上,按着胸口呻吟。
绢代跑过来,大家也都跟进来。
“妈妈!……”
绢代手扶八重的双肩,察看着。
八重正在和痛苦做最后的斗争。
晴次(朝厨房):“被子呢,千代!”
仙吉飞奔到客厅,从壁柜里拉出被子。
绢代:“哥哥,快去叫医生,打电话!”
晴次到起居室去。
仙吉过来,从背上抱下八重,对祥三说:
“轻轻抬脚。”
绢代对此惊慌失措地:“拿水来!”
仙吉:“先生,等医生到了再喝水为好。”
说着,和祥三两人抱起八重,放到了客厅的被子上。
绢代在枕边坐下:
“妈妈,再坚持一下!”
八重的脸色苍白。
绢代(朝起居室):“医生还没来?”
八重(用凝重深情的目光看看绢代):“……绢代,我不行了……”
绢代:“说什么呢!……哪儿难受?!真可怜……”(满眼泪水,同时握紧了八重的手)
八重(回握绢代的手,细声地):“……绢代,大家的事,再次拜托你了……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件放心不下的事,就是背着大罪隐藏起来的良介。我相信他一定在哪儿活着。如果有消息来,就会给你添麻烦,不过只有你,才有力量帮助他……拜托了……拜托了……绢代,一切都非常感谢你……”(呼吸变得急促)
绢代(起身):“妈妈!”
八重的脸,勉强摇晃了一下,停止了呼吸。
绢代凝视八重,“哇”地伏在枕边哭泣起来。
祥三低头噎泣。
走进来的晴次两肩垂落,无力地站若发愣。
仙吉两手捂住脸,强忍着抽泣的声音。
48《人生剧场》、《值得感谢的先生》、《浪花悲歌》、《家族会议》、《赤西蛔太》、《苍生》、《真实一路》、《街灯》、《舞会》、《一个星期日的午后》、《追求真诚》、《某夜的事情》、《最后的亿万长者》、《男人之敌》、《外国人军队》、《马祖卡舞曲》、《无止境的前进》、《浅草的灯》等等影片的保存镜头照片(题名和导演的解说由叠印字幕处理),以及昭和十年(1935)、十一年(1936)、十二年(1937)的社会活动片断的照片剪辑。
此画面解说:“……从昭和十年到十一年,日本也被推入了世界性不景气的动荡中。那是加快军国主义化步伐,而引起的‘二·二六’事件。失去理想的许多人刹那间变得只追求享乐与无功受禄。与这一背景吻合的电影,摄制了很多。东宝电影公司的成立,也是在这个时期,它与松竹、日活、新兴、大都这些电影企业的制作方针和经营方针根本不同。……昭和十二年,以中国北京郊外的‘芦沟桥事变’为开端,爆发了日中战争。负责电影的内务省、电影管理委员会对电影的内容、演出,也进一步严加干涉。甚至影界中被迫参加战争的人越来越多。影片《一个儿子》的导演小津安二郎也应征当兵了……”
《一个儿子》的保存胶片。
解说:“……中山真雄导演留下自己的作品《人情如纸气球》,上了战场。后来在北支方面转战中病死了。时年二十九岁……”
《人情如纸气球》的保存胶片(特别放映了最后一个镜头,风船被吹在一排房屋的小路上,慢慢地翻滚而去)
49.黑白画面——上野谷中的爱染堂旁,有棵古老的桂花树。高石胜枝(田中绢代饰)和津村浩三(上原谦饰),把二人结合于一起的誓言纸条系在桂树枝上。
解说:“在创作了许多以表现高昂战斗意志为目标的电影中,松竹公司仍捍卫和格守着女性电影的传统,摄制了《爱染桂下情》。那是昭和十三年……”
50.矢口街·绢代家的厨房
晚秋的一个午后。
绢代(二十八岁)蹲着给小猫喂食。仙吉从便门进来。
仙吉:“好脏的猫啊!”
绢代:“迷路闯进来的。”
仙吉:“《爱染桂下情》的成功,真是了不起啊。听说我借宿那地方的人们都去看了两遍。我也很自豪呵!”
绢代:“太高兴了。”
仙吉:“上原谦也是个了不起的美男子。不过,先生您演的那个带着七岁孩子的后家角色,也是非常出色的。”
绢代:“后家这角色,不让人喜欢吗?”
仙吉:“啊……是个寡妇。”
绢代:“因为年轻的高峰三枝子、桑野通子她们不愿担任这类角色,我倒挺合适吧。”
仙吉:“说心里话,我还担心高峰三枝子、高杉早苗、桑野通子这些个年轻女演员们高升上来是个威胁呢。可先生把我的担忧轻而易举地就给扫除了,总算是挽回了名声。这确实也该算得上是经历了世态炎凉、酸甜苦辣吧?”
绢代:“不过,(小仙边说边走向起居室)我反复想过,如果这是什么相扑比赛之类的胜负世界,是胜是负自然一目了然:如果一直败下去,还有引退的路可走。可是演员的胜负是很难说清的,一生引退也是不易办到的。”
仙吉:“先生,那是角色本身不好,您在那里表现得很好。先生在《阿琴与佐助》影片中,演得也非常成功。”
绢代(眼睛一亮):“真的?是那样吗?”
仙吉:“原作谷崎润一郎的那本《春琴抄》小说,我读过,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
绢代:“我刚刚从所长那领到大演员的毕业证书,为此想干些与它相符的工作。”
仙吉:“春琴的角色,对您非常合适,她高傲,随心所欲,虽喜欢男人,却妄自尊大,盛气凌人……”
绢代:“什么?那……”
仙吉:“岛津导演能看到你的优势,不愧为好导演。”
绢代:“傻瓜,光想着身价、地位,是演不了戏的。”
仙吉:“嗳——是那么回事呀!”
绢代:“……不过,到那会儿也就是最后了。”
仙吉:“是什么呢?”
绢代:“演员、后台的人都专心于电影摄制工作。近来那些伙伴怎么样?装得一副清高文雅、只对自己的事兢兢业业的样子。”
仙吉:“这么说,卖狗皮膏药的家伙还不少。”
绢代:“真没意思。”
仙吉:“别说先生,我也觉得没意思。”
绢代:“为什么?”
仙吉:“……燃不起激情。”
绢代激烈地……
仙吉被绢代意外的激愤吓了一跳。
绢代(突然转变口气):“……小仙,我要建筑绢代宫殿。”
仙吉(又一惊):“嗳?!不是决定停建了吗?您母亲也不在了,哥哥他们也都回大阪去了,先生打算一个人住吗?”
绢代:“啊,是寂寞一些,不过,不好吗?把自己淹没在整个寂寞中……”
51.夏季的一天午后
身穿西服的男子——沟内健二(四十二三岁)右肩稍抬,默默地走在京都某医院雪白的走廊上。他是电影导演。
沟内突然站住,看看手表。
52.京都火车站
绢代(三十岁)带着仙吉、弟子山下初子(二十二三岁)从“燕”号特快列车的二等车厢上走下来。
画面字幕:昭和十五年(1940年)
松竹下加茂摄影所的计划部人员五十屋时雄(三十六七岁)快步迎上绢代,好象初次见面一样打着招呼。绢代也回礼问候。五十屋对绢代耳语着什么。绢代奇怪地环视周围。透过乘客人流的缝隙,沟内慢慢地走近绢代。
沟内(从头上摘掉帽子,殷勤地):“我是沟内。”
绢代:“……我是田中绢代。”
沟内:“欢迎你来。”
绢代:“请多多关照。(说着,深深鞠躬行礼)
53.三于大条大桥旁边的钉贯屋五金店的正门
54.同上·店内一间
绢代和仙吉、初子整理着行李。
仙吉:“……那,是怎么回事呢?”
绢代:“什么?”
仙吉:“计划部的人前去迎接,是理所当然,可为什么一个大名鼎鼎的导演也特地到车站来呢?”
绢代:“我当时也吃了一惊。”
仙吉:“谁都会吓一跳的。”
绢代:“哎……我刚想是有什么有关工作的问题吧。可从车站一出来,他就一个人急忙回去了……”
“对不起。”
随着这声音,隔扇门拉开,坂梨达江(三十二三岁)进来。他把包着十几本书的大包袱朝绢代面前一推:“先生吩咐把这些书送来,请收下。”
绢代:“先生?”
坂梨:“就是沟内先生。”
绢代:“是些什么书啊?”
板梨:“先生说这些书,希望你能好好读读。”
绢代:“如果是这次《浪花女》的剧本,已经送到东京去,我读过。”
坂梨:“是吗,那么,我就……”
绢代:“哎,等等,和先生会面协商的日期决定了吗?”
坂梨:“没听说。”
绢代:“你,是做什么的?”
坂梨:“我是摄制组的成员。那么,告辞了。”说着,走了出去。
绢代和仙吉对视一下:
仙吉(打开包袱皮):“嘿!这全是文艺书啊,很难的专业书。”
绢代:“他说读读这些。”
仙吉:“读吗?”
绢代:“不是说傻话,剧本以外的书还没读过呢。”
仙吉:“这个导演,我从蒲田的伙伴那儿就听说他有些怪,相当厉害哩!”
绢代:“小仙,只是刚才的事。”
仙吉:“什么?”
绢代:“去车站迎接,那也许是他筹划什么呢。”
55.下加茂附近成排的房屋,茅鲷鸟在鸣叫。
56.一间象是关闭的店铺房屋
57.同上·离开些(两间房住处和狭窄的厨房)
沟内在厨房的水管处洗着葱。
副导演车崎俊(二十一二岁)从起居室进来,
“先生,那事我来干吧,请您放下。”
沟内:“今晚吃鸡素烧吧。”
车崎:“酒好了,夏天也喜欢喝热的吗?”
沟内:“夏天只焐焐就行了,冷的喝了容易醉。”
车崎:“噢……”(不太明白)
沟内(边往起居室走):“你,学校方面还好吗?”
车崎:“还可以,只保留学籍就行了。”
沟内:“你是丹后、或是若狭寺庙的长子,当副导演什么的,行吗?”(说着,坐到了餐桌前,把酒盅拿在手上)
车崎:“我们这个宗派,是山川草木一切成佛,不管干什么,这是修业。我的志愿是当导演,所以……”
五十屋从庭院进来:“哟,已经喝上了。”
沟内:“啊,快上来,坐吧。”
五十屋:“怎么样,这个借宿地。它离摄影所近,所以选择了这儿。”
沟内:“嗯,车崎住进来太好了。从太秦家到这儿又远,这儿又没有谁……”
五十屋:“那么说,夫人盐梅怎么样了?”
沟内:“嗯,啊……”
五十屋:“住院时间可真长啊,先生够受吧……啊,昨天在摄影所看见绢代了。”
沟内:“去干什么?”
五十屋:“去干什么?担心了吧。已经从京都来了三天了,可导演没有任何行动,比如试装、试镜头……加之她和先生又是第一次见面……”
沟内(举起酒盅):“不干了吗?”
五十屋:“哦,不。不过,我对她那种温文而雅的仪态和谈吐感到吃惊。真象是一个呕心沥血培养起来的明星。”
沟内:“……”
五十屋:“啊,是的。”
58.五金店的绢代房间
绢代吹着电扇,读着剧本。
仙吉进来:“初子呢?”
绢代:“买东西去了。”
仙吉:“这孩子年龄稍大点儿,可是个纯朴的孩子。先生,这次让她跟着您吧。”
绢代:“摄影所的人有什么消息吗?”
仙吉:“没有。”
绢代:“都一个星期了,还没有任何会面、商谈。只有把背下来的全部台词再背,要不就没事干。”
仙吉:“那么,看看那些参考书,怎么样?”
绢代:“小仙,演员呀,就是要把剧本上写的东西按照导演的要求,象个艺人一样准确地表演出来,就可以了。没必要干其它什么多余的事情。(叹口气)本来想,好久没有象样的工作了,这下可以干一场了,可这……”
从隔扇门外传来女招待的声音:“来客人啦。”
仙吉:“哎——”
仙吉打开隔扇门。走廊里,屈膝而跪的旅馆女佣身后站着沟内。
仙吉:“啊,请……”
他说着,急忙收拾一下四周,把坐垫放到了上座位置。
沟内慢慢进来。
胡代:“早晨好!”
沟内:“好。”
绢代:“您一个人来的吗?”
沟内:“对……田中,你看过净琉璃的木偶剧吗?”
绢代(含糊地):“嗯。”
沟内(看着堆积起的书):“多少有些收益吗?”
绢代(不好意思地):“嗯、嗯……”
沟内:“我这次要拍的《浪花女》,说的是太杆三弦乐的名人丰泽团平的艺术之路的故事。不过,这首先要从女性的角度来捕捉它,理解它。”
绢代:“是。让我扮演的千贺,是迷恋团平的艺术、闯入带有孩子的鳏夫团平、成为他的妻子的人。千贺渐渐认为只有自己才能使团平在艺术上获得成功,于是她骄傲起来。她是这样一个女人。为此导致了他们最后的分手……”
构内:“田中,明天让你去一趟大阪。”
绢代:“啊?”
沟内:“我也去。是参观净琉璃木偶剧,去会一会耍木偶和弹三弦乐的太夫,和他谈谈。具体时间和其它事情,由计划部的五十屋跟你联系。那么,再会……”(说着,站起身)
这时,隔扇门开了,五金店的老板娘(五十一二岁)端茶进来。
老板娘:“对不起。(向沟内)请用吧,听说先生来了,我想向您问候一下。就要走吗?”
沟内:“好久不见。(旁若无人地)那么,失礼了。”
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老板娘(苦笑着):“还是没变,这个先生呵……(转向绢代)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尽管说,我会尽力而为。”
绢代:“老板娘,先生常常到这儿吗?”
老板娘:“不,只是偶尔。”
仙吉:“这个先生是东京人吧?在京都住了很长时间吗?”
老板娘:“好象是。听说什么不喜欢京都街上的感觉。”
仙吉:“感觉……原来如此啊,据说导演反映女人(生活)方面是有名的,在京都这个地方足以体会到了。”
老板娘(微微一笑):“啊,到底怎样,不清楚……打搅你们了。”
她说完退出房间。
绢代:“真有意思。”
仙吉:“什么?”
绢代:“沟内健二……说话过于礼貌,依我看是一个没有头绪的、端着肩的导演。不过,这也不要紧,对共事者来说没什么不满意的。”
59.下加茂摄影所的摄制部·黑板特写
黑板上写着:沟内组第一天布景 第二舞台 千贺家
60.同一地方·梳妆室
镜中,绢代的脸部稍有些紧张,身穿睡衣的肩上搭着手巾,有人正给她梳理千贺式的发型。弟子初子在一旁用蒲扇扇着风。
61.同一地方·试装室
绢代由服装道具管理人员帮她穿好千贺式的衣裳。紧紧地一勒腰带,发出一声响。
62.同一地方·舞台前
绢代由副导演车崎带领,后面跟着拎化妆箱的初子,还有仙吉、梳头、化妆、穿衣的人们。大家都进来了。
63.同一地方·舞台中
千贺家的布景已安排好。耀眼的灯光,照得通明。一角放有摄象机和录音用的麦克风。沟内导演坐在布景旁的椅子上。
绢代他们走进来,五十屋和摄制组人员迎了上去。绢代和导演打过招呼。导演领首应允。布景的正中间备有学校教室用的黑板,并排放着折叠椅。已经装扮好的高田浩吉、阪东好太郎、梅村蓉子坐在那儿。绢代被领过去,和演员们打招呼。导演指挥着,坂梨(电影场记员)在黑板上写几句台词。然后,大家开始合对台词。困难的台词一句一句解决了。导演大声说句什么,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碎白点花纹衣衫的高个儿男子(剧作家依户义贤)走进来,同导演认真地交谈一番。要更改台词,遂写在黑板上。再合对台词,又有些台词被更改后写在黑板上。摄制组人员几乎都屏声注视着眼前的情景。在恢复了异常安静的舞台中,反复地进行着。导演一直坐在椅子上不动。绢代痛苦、疲劳、焦躁。高田浩吉担心地看着绢代。
64.五金店的绢代房间·傍晚
绢代焦躁不安地在房中来回踱步,嘴里叨叨着。弟子初子胆怯地坐在墙角。
绢代:“初子,你看见了吧。这儿不是学校,可还要在布景中间放块黑板,又写台词、又让演员们合对台词。要把困难的地方都解决。”
初子:“啊……全都没问题了吧?”
绢代:“一说就请叫剧本的依户……依户这人马上跑来。一说这句台词不好,请给改好些,依户就给改了。然后把改好的台词写在黑板上。演员们再对;不合意了,就再改。可导演自己决不改一句……(突然发现似地)小仙呢?”
初子:“噢,刚才和摄制部的人……”
绢代:“又去喝酒了吗……常这样下去,最终一个镜头也拍不了而告吹。有这种事?!”
初子:“我……可以说几句吗?”
绢代:“可以。”
初子:“好的。我觉得演员实际是站在角色的立场上,用自己的身心去体验的,是自然或不自然的,把它……”
绢代:“这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吗?清清楚楚写在剧本上呢。”
初子:“那个先生说,不那样试试台词,就不知道它的效果是演活了,还是演死了……”
绢代:“我这儿好好活着呢。”
初子:“知道。”
绢代:“台词我全都背过了。可到今天,到底干了些什么?什么也没有……”
仙吉醉熏熏地晃悠进来。
绢代:“小仙!明天也象今天这样吗?”
仙吉:“不,那是开始。不过,那个导演真有趣啊,开始是‘请叫依户先生’,接下来成了‘依户君’,最后竟直呼其名叫‘依户’。可是大家都干得很认真。”
绢代(专心思考着):“……那么厉害,为什么呢?是有什么怨恨吧……”
65.下加茂摄影所的布景中
沟内的背影——他坐在导演椅子上。身穿白衬衣,头戴鸭舌帽。衬衣的背后被汗水粘住。
沟内的侧面——用蛇似的逼人目光,紧盯着前方。布景处——绢代饰演的千贺和饰演文吉的高田浩吉,沐浴在似乎要燃烧的灯光下,专心地试演着。画面外飞来沟内咄咄逼人的声音。
“田中,动作自然些,”“田中,表达感情不能勉强,”“田中,那样行吗?”“田中,那是不是错了吗?”“田中,条件反射了吗?”“田中,感觉没全拿出来吧!”“田中,想什么呢?”
66.另一天·同一地方·舞台前
没有人。
出入口的门,“呕当”开了,沟内进来,右肩稍抬。走路的样子使人感到很疲劳。
绢代好象有意藏在物架背后。她仍是千贺的装扮。沟内从她面前走过。
绢代一下闪出,跟在沟内的身后。
绢代在舞台的侧面追上沟内。
绢代:“先生!”
沟内回过头。
绢代:“先生,请教教我,怎么做才好呢……”
沟内沉默地看看绢代。
绢代(象顶嘴似地):“您什么具体要求也没讲过,我这儿、那儿怎么做才好,谁会清楚?”
沟内(刺人似地):“你是演员吗?你领取的是大演员的报酬吧!演戏还让人教?我是导演,不教什么演技。不会!”
他说完,抽身走了。
绢代睁大眼睛,气急败坏地正视着沟内的背影。
67.五金店的绢代房间·夜
绢代、仙吉、老板娘、五十屋和车崎喝着啤酒。初子在一旁为大家斟酒。
五十屋(对绢代):“每天都这么辛苦,今晚请随便些,别拘束。”
老板娘:“听说京都的夏天热得能把人烧化了,光这一点就够辛苦的了。”
绢代(剧烈地饮着):“……先生比我们女人还清楚女人的心境,女人的演技。太可怕啦。”
车崎:“那是怎么回事呢?”
老板娘:“那种事,简单了说不清。”
五十屋:“沟内先生说,看了艺人们化妆的情景,任何人都很容易想这是欺骗男人的东西,而他认为这种看法很可笑,艺人的化妆和武士面对面决斗是一样严肃的。我才明白,原来如此。”
仙吉:“嗳——?”
五十屋:“他一直搞电影创作,有相当成功的作品,也有失败的作品。他曾经陷入唯美情绪而一厥不振。后来又从创作中似乎找回了自己。那影片是描写大阪郊区一个贫穷家庭的女儿为了父亲而堕落下去的故事,还有艺人姐妹在京都抵园中不见阳光的地方,变成男人玩具的故事。这些作品都非常有名。”
车崎:“我觉得,描写为男人而成了牺牲品的女人,是先生创作的主题。”
仙吉:“该不是因为年轻的时候,过于放荡吧?”
五十屋:“这些还是问问老板娘吧。”
老板娘:“啊……我也不大清楚。”
绢代(转向老板娘):“和先生交往很长时间了吗?”
老板娘:“哎,啊……听说他常去喝酒,喝醉了就在酒店的壁龛睡觉。”
五十屋:“我听说,先生的脊背上有块伤疤,是被女人用剃刀割的。”
仙吉:“那,那是怎么回事呢?”
五十屋:“其实谁也没有看见过。不过听说先生醉倒了说过。”
绢代目光朝向空中,无言地把杯子移到了嘴边。
68.沟内的借宿地
晕暗的灯光下,沟内一边就着鱼吃盛在菰碗里的荞麦面,一边安静地喝着酒。
坂梨在旁边整理书。
坂梨:“这些,是到今天为止的拍摄场记。放在这儿。”
沟内:“……你,怎么看田中绢代这个演员?”
坂梨:“我,佩服!”
沟内:“哎呀,你可真痴呀。女演员当中有很出色的人;叫人感到她们有种特别亲切的女性味道。也有全身散发着魅力的人,还有些会算计演戏的人。可绢代不是这样,她有热情,甚至有点儿粗野的味儿!你不这样认为吗?”
坂梨:“不明白。”
沟内:“绢代的精神使人情绪激动,我一接触就知道了她的厉害,有个性。对此,我有些畏惧……”
坂梨:“啊……(看一眼沟内的侧面)遇到这样性格的女演员,是第一次吗?”
沟内(默默地挑起滑溜溜的荞麦面):“……能去掉酒的黏度的只有荞麦面……”
坂梨:“先生,我告辞了。”(说着,走到门口)
沟内:“噢,我现在也得出去。”
坂梨:“晚安。”
他说完,走出去,随手关上门。
69.夜色下的街道
沟内走在接近花街柳巷的幽暗小路上。
70.一所不太大的古京城建筑。
沟内走到门前,按响了门铃。
“哪一位?”里面传出温和的看门女人的声音。
沟内:“我是沟内。”
大门打开,出现了一个稍稍躬着腰的中年女人。
沟内消失在关闭的大门里。
71.太阳的特写·耀眼的光茫
72.下加茂摄影所·舞台的正面·午间
扮装千贺的绢代走过来。被毁坏的椅子倚里歪斜。绢代筋疲力尽地坐到了上面,靠在布景的墙壁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初子走来,对绢代说了些什么。绢代起身,两人进了舞台里面。
73.五金店的走廊上早晨
绢代从玄关处快步走来。后面跟着提化妆包和行李的初子。
74.同一地方·绢代的房间
绢代一进屋就倒在了铺着藤席的地铺上,伸展手脚,成了一个“大”字形。
初子(把行李放在一角):“干了一夜,真够辛苦的。”
绢代:“叫小仙来!”
初子急忙跑出去。
仙吉(瞬即到来):“先回来一步,给您准备好了洗澡水。不洗个澡吗?”
绢代:“昨天夜里的布景,看了吧。演得怎么样。”
仙吉:“越来越厉害了,象是要杀人哪。”
绢代:“呵,呵,呵,真是的。”
仙吉:“不能被他们杀了。”
绢代(蓦地坐起身):“什么,杀了他。”
仙吉:“嗳?!简直是白刃相交啊!”
绢代:“成了被人盯上的青蛙了,能忍受吗?”
仙吉:“……大家好象都对先生和导演的事很感兴趣。”
绢代:“什么事……”
“对不起。”
随声而入的老板娘端着托盘,送来了白兰地、杯子和水瓶。
老板娘:“连续整夜地干,怎么受得了啊。来,先喝点儿什么,好好休息一下吧。”
仙吉:“摄影场就象是蒸汽浴。”
老板娘(对绢代):“不过,你也是很要强的人哪。”
仙吉:“对方可是个顽固脑袋啊……”
老板娘(坚决地):“先生可是个好人……”
绢代和仙吉互相对视一下。
仙吉:“对不起,跟您打听件事。先生现在的夫人是第几个?”
老板娘:“正式结婚的,这是第一个。”
仙吉:“嗳?!……那么,脊背有伤的事是编出来的?”
老板娘:“是真的。有个柳叶大小的伤疤。”
仙吉:“你看见过?”
老板娘:“嗯。”
仙吉:“在哪儿?”
老板娘:“在澡堂。”
仙吉:“咦——,割伤他的女人是什么人?”
老板娘:“做买卖的女人。他们分手时的那场风波连报纸上都登出来了。后来听说这个被捕的女人释放了,先生还一直追到东京的浅草……真是痴情的人啊……”
仙吉:“有孩子吗?”
老板娘:“没说过。”
仙吉(嗤嗤笑着):“老板娘,你不也稀里糊涂的,可还说什么都知道呢。”
老板娘(温和地微笑着):“没,我那么说过吗……哎,她睡觉的样子可真迷人啊……”
仙吉顺着老板娘的视线望去。
疲惫不堪的绢代靠在房柱上睡着了。
75.照得通明彻亮的舞台天花板上的照明灯,一个一个地熄灭了。
76.夏季·凌晨的鸭川河被曚昽的晨雾笼罩着
站在浅濑滩的绢代,撩起睡衣下摆,把脚浸泡在水流里。冰凉的感觉愉快地流过全身,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意识到有人,朝土堤上望去。沟内站在那边,他慢慢走下土堤。绢代示意招呼。
沟内:(表情柔和)“凉吧……”
绢代:“心里很舒服啊。”
沟内:“……拍摄,终于完了。”
绢代:“是的。”
沟内:“你完全坚持下来了。”
绢代微微一笑。
沟内叼上烟,燃着。
绢代:“难得和先生聊会儿天儿。这可是第一次啊。”
沟内:“……?”
绢代:“除工作外……”
沟内有些歉意地浮现出笑容。然后低下了头,朝土堤走去。绢代仍旧把脚浸泡在清凉的水里,目送着他。
77.京都火车站
乘坐在二等车厢的绢代、仙吉和初子。
窗外,沟内快步靠近,后面还跟着五十屋和车崎。
沟内:“辛苦你了。”
绢代:“谢谢。”
两人彬彬有礼地告别。
发车的铃声响了。列车慢慢地起动。
78.二等车厢内
绢代靠在列车微微震动的席位上。突然她悠地抬起头,目光探向车窗外的远方。
绢代的画外音:“……当演员是我人生的一切,其他事情都无关紧要,只要能演戏就可以了。然而这时我才发现这些想法错了……他那严厉的面孔怎么也不能从我眼前和脑海中离去了……”
79.晕暗的五金店旅馆的玄关处,绢代(四十一岁)手提皮箱走了进来。
绢代愣征地环视着四周。里面没有人。
走廊尽头出现了人影,是沟内。
沟内认出是绢代的身姿,猛地跑过来。
绢代深切地抬头望着沟内。
沟内在玄关的门框处站住,情感缱绻地注视着绢代。
两人一时无言以对地互相注目着。
画面字幕:昭和二十六年(1951年)
绢代:“……好久不见您了。”
沟内(以富有弹性的声音):“你来得正好。拜托了!”
绢代踏上木板台阶。
沟内想接过绢代的皮箱。
绢代(吃惊地):“啊,先生,我自己来吧,不要紧的……”
沟内:“皮箱什么的还能拿得动。”
绢代(幽默而一语双关地):“皮箱倒吓了一跳。”
沟内:“不,你那么快就答应了到我这儿演出,我很高兴。”
绢代:“啊,驹井说了吗?制片人方面给我电话问‘现在有空吗?’我一回答‘是’,他们就说‘是沟内组,’所以,我立即接受了这一邀请,说‘一定去’。我握着电话听筒时,就已经不由自主地给您拜过礼了。”
沟内:“是吗?”
绢代:“那么,是什么样的工作呢?”
沟内:“嗳?!连电影的内容还不知道,就来了么?。”
绢代:“是的。片名叫什么?”
沟内:“是……”(眼角向下,微笑)
这是晚秋——十一月的事情。
80.同一地方.走廊
沟内和绢代走来。
象储藏室似的房屋,门开着,里面有两三个年轻男子正忙着写东西,一看他们二人进来,便点头打招呼。
沟内(对绢代):“借这儿做为摄影总指挥部,拍片也不是一般的布景,使用的是战争时期军用仓库的东西。”
绢代:“噢。”
沟内:“我还没去过那里……”
81.同一地方的一室(绢代拍《浪花女》时借宿的房间)
绢代面前,放着一部名叫《西鹤一代女》的剧本。
沟内拿一本同样的剧本,和绢代面对面坐着。
绢代戴着副不甚得体的眼镜,手拿剧本。
沟内(以稍严肃的口气):“……这个剧本的原本是井原西鹤的《好色一代女》,主人公叫阿春……”
“对不起,打搅了?”随声进来的是制片人驹井英生(四十二三岁)和五十屋。
沟内:“介绍一下,这就是制片人的驹井。”
绢代(摘下眼镜):“初次见面,我是田中绢代。”
驹井:“我是驹井。在电话里很冒昧,请原谅!”
五十屋(向绢代):“好久不见。”
绢代:“是啊!”
五十屋:“先生这次让我给他当助手,所以……”
绢代:“请多关照。”
沟内(指着剧本,对绢代):“这个呀,敲遍了各个电影公司大门都被拒之千里。我们费尽力气,筹集了些资金,总算可以开拍了,这当然还要感谢驹井君所费的心血!”
驹井:“不,不,是先生执著地努力才实现的。(对绢代)请多多关照。那么,我们去看看场地布景的情况。”
说着,驹井和五十屋相互会意地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原来的两个人。
沟内(孤寂地):“……从拍摄《浪花女》到现在,时隔十一年啦。”
绢代:“那以后也还和先生在一起合作了几次啊。”
沟内:“最初请你来拍的片子是《浪花女》吧?”
绢代:“是这样的。”
沟内:“那之后,接着很快就爆发了太平洋战争。”
绢代:“是的。当时虽然没有想它的胜利,但也没想到它会失败。先生,我听了那个昭和二十年(1945)八月十五日的广播消息后,马上给大船摄影所打了电话,问什么时候开始拍电影。来接电话的总务部长没精打采地告诉我,大家虽然没去打仗,可是摄影所杂草丛生,舞台上爬满了蜘蛛网。……啊,这里的老板娘从那以后就再没见到,不知她好吗?”
沟内:“她会回来的吧。”
绢代:“不过,这个家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变化啊。”
沟内:“仲摩仙吉君,这次不来吗?”
绢代:“不,我是争分夺秒地早一步到这儿来了,仙吉他们收拾行李,说是明天到。”
沟内“……听说他,我在大船摄影所拍摄《女性的胜利》时,反对你来演……”
绢代:“他说我演女辩护律师的角色太勉强了。”
沟内:“田中自己觉得怎样,讨厌那个角色吗?”
绢代:“没的事。演员就是要把分给的角色努力演好。”
沟内:“但是,那个角色好象不适合你。”
绢代:“是我考虑不周到。对不起了。”
沟内(似乎有些生气):“我说的不是这个。”
绢代:“?……”
沟内:“那部影片被评论家严厉地批评说太陈旧。不过,这是导演我的责任。”
绢代盯住沟内。
沟内:“那是在美国占领军的审查下必须坚持电影创作的时期,为了容易通过而筹划的民主主义影片。我虽然明白是这么回事,可当时如果不突破它,战后我就干不了啦,由于这一思想支配,我接受下来,但失败了。再接着一部《爱火在燃烧》也让你出演了,这个也受到了挫折。”
绢代:“是我胜任不了自由民权时代的女战士角色。”
沟内:“不,不是……我太着急了。……我不能象年轻人一样,跟着时代转变,或者说转变得不干脆。不过,一厥不振的时候是在工作以外的时间……”
绢代:“……对于我来说,这也是痛苦的十年。和先生一样,只是冒冒失失地工作。不过,女演员还有年龄限制的问题。”
沟内:“我已经失掉信心了。信心这东西,建立起来需要很长时间,可崩溃则是一瞬间。”
绢代:“如果注意一下,就会感到那已经与公司视为重要的作品产生了距离。”
沟内:“社会太残酷了,报纸杂志把你说得又老又丑。”
绢代:“那时,我真想从悬崖上跳下去死掉……”
沟内:“我又感觉自己在与老做斗争。”
绢代:“……我也总是不断地想,不管怎样,不管怎样……(咽下了后半句)。”
两人沉默了。
沟内(忽然苦笑一下):“……怎么说起了这些怪事。”
绢代:“是啊……(微微一笑)怎么说起了这些话了……开始说的是《西鹤一代女》的故事呀!”
沟内:“是啊……(盯住田中)田中,这次不同了。”
绢代“……”
沟内:“我一次又一次地栽倒,终于有机会选择适合自己的东西了。于是就把你请来了,一起干吧……”
绢代:“……谢谢!”
沟内.“……不管是谁,都不能欢乐地生活在这个严峻的时代……”
82.从《幻想曲》和《大独裁者》的镜头照片开始,战后到昭和二十六年(1951)的日本电影和外国电影的镜头照片、胶片的剪辑。例如《大曾根家的早晨》、《我的青春无遗恨》、《大杂院绅士录》、《安城家的舞会》、《天国的孩子们》、《青青山脉》,以及《卡萨布兰卡》、《疑惑的影子》、《荒野决斗》、《失去的周末》、《我的一生的最佳年代》、《旅途尽头》、《战火的彼岸》、《自行车小偷》、《给三个妻子的信》、《绿色的山脉》、《奥尔菲》、《杀死打搅者》等(题名和导演解说均用字幕叠印处理)。重映的连续转换镜头闪现和同时的社会及影界的变化。
解说:“……据说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在某地,人们偶尔看了使狄斯耐《幻想曲》的音乐与动画融合的电影诗、以及充满着卓别麟《大独裁者》机智的讽刺的电影,认为对美国这样的自由精神和丰富物质,日本是不可能战胜的……
战败……然后从荒废、虚脱、混乱开始的战后。日本电影也为了重新站立起来,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激烈变化。其中具有创新精神与才能的电影艺术家大为增强。以至追求娱乐而蜂拥聚到电影院的观众,毁坏观众席椅子的事连续发生,也是在那时,再次引入了大批的欧美电影,满足了外国影迷们的渴望。特别是被称为意大利现实主义的意大利电影,打破以往电影的模式,给观众以强烈鲜明的印象。
后来发展到彩色电影。电影被赋予应给人以音、色、立体感的使命。彩色电影的第一部作品是昭和十年,用美国依斯特曼·柯达克公司创造的天然色彩的方法摄制而成的《浮华世界》;四年以后,拍摄出划时代的彩色影片《与风同去》。日本的彩色电影,也由于战争的原因,落后了很多年。昭和二十六年,松竹公司制作、富士胶卷照相生产的彩色胶片拍摄的第一部影片获得成功。那就是木下惠介导演的《卡门回故乡》……”
画面是《卡门回故乡》的保存胶片。
然后是大映的作品《罗生门》的保存胶片。
解说:“……黑泽明导演的《罗生门》,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获得享有盛誉的大奖。日本电影真正受到世界好评的影片,这是第一部……同样也是昭和二十六年的事情……”
83.空旷的舞台中,有的人在搬运布景用的木材和照明器材,有的人在天花板安装电灯线。五十屋、驹井、沟内一边看着他们操作,一边交谈着。
五十屋:“……停战到现在已经六年了,可还到处留有战争的痕迹。”
驹井:“听说这里运进了很多军用物资,投机商的倒买倒卖事件恐怕至今还没解决。所以我们使用这个军用仓库,连借东西也要经过警察的许可。真困难啊!”
五十屋:“这样,直到最后搭好布景,都要驹井多多费神了。”
沟内:“辛苦了。”
驹井:“哪儿的话,都是为了电影……”
“轰轰”地响起电汽火车驶过的声音。
沟内:“那是什么?”
五十屋:“嗳?!”
沟内(脸色变得严峻):“声音!那东西发出的声音!”
驹井:“噢,紧埃这路边跑着京都到大阪之间的电汽火车。”
沟内:“我知道那回事!我是说这样怎么录音?”
驹井:“啊……”
沟内:“这能同时录音吗?”
驹井(困惑地看看五十屋)。:“这……”
五十屋:“在火车经过的中间空隙,不能录吗?”
沟内:“要看火车的情况拍摄吗?”
驹井:“把那个火车……”
沟内:“我又不能说把火车给我停了。”
五十屋、驹井:“嗯……”
84.五金店·绢代的房间·夜
绢代和仙吉喝着酒,两人已醉。
仙吉:“……那个导演,他一点儿也没变呀!”
绢代:“是什么呢?”
仙吉:“还是一个劲地‘请研究’。”
绢代默默地饮着。
仙吉:“先生,台词全部记住了,就没别的事做吗?”
绢代:“不用你唠唠叨叨地……”
隔扇门开了,老板娘端进了酒菜。
老板娘:“全凉了,上次是夏天,这次可是冬天呀,净是难熬的时候。”
仙吉:“等待着更紧张的工作。”(说着,看看绢代)
老板娘:“……沟内先生也为安排工作的进展为难呢。都辛苦啊。”
仙吉:“啊……听说先生死了妻子。”
老板娘:“听说了?哎,有一年多了,不幸的病啊。”
仙吉:“……是精神病之类的吗?”
老板娘:“哎……先生说病是曾经治好过,只是因为他自己。他后悔得要命……”
这时,玄关处响起吵吵嚷嚷的声音。
老板娘立即给绢代使眼色。
85.同一地方·玄关
五十屋和驹井搀扶着酩酊大醉的沟内上了台阶。
沟内(大声地):“五十屋君,火车每隔几分钟过一趟?”
五十屋:“我算一下。你不能应和火车的情况。”
沟内:“是的,我不是那么灵巧的人。”
驹井:“真抱歉,我想想办法吧。”
沟内:“你再想,也没办法。”
五十屋:“啊、啊、先生……”
老板娘从走廊的尽头出来。
五十屋、驹井与老板娘的视线相会。
老板娘用眼色示意。
五十屋点头。
“来,先生,请进来吧。”
86.同一地方·小客厅
铺着被褥。
驹井、五十屋、沟内进来。
五十屋:“先生,在这儿休息会儿。”
沟内(就地瘫倒似地坐下):“……我要回去。”
驹井:“特意为您准备好了,就在这儿住一夜吧。”
五十屋:“来,先生。”
说着,五十屋和驹井会意地把沟内扶到被褥旁边。
沟内:“我、我没怎么醉啊……”
驹井:“可是都深夜了。”
沟内在被子上坐下,上半身摇摇晃晃。
五十屋和驹井开始给沟内脱去上衣。
这时,绢代走进来。
绢代:“大家,晚上好!”
沟内合着眼睛。
五十屋:“让先生在这儿住一夜。”
沟内:“我还没说住呢……”
绢代:“先生还没有吃饭,请留在这儿吧。”
沟内(听了这句话,一下睁开眼睛):“我要回去。”
说罢决然地走出客厅。五十屋和驹井急忙追出去。
87.同一地方·走廊
沟内走到了玄关,五十屋和驹井紧追,拚命挽留。
沟内拒绝了他们,继续朝外面走去。
88.同一地方·小客厅
仙吉进来,绢代扑通地坐到被子上发呆。
仙吉生气地:“为什么让先生回去了?”
绢代:“他说想回去,不能硬把人留在这儿。我想喝酒,小仙。”
仙吉:“真够呛!……”
绢代:“……好固执呀!净说大话,和从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仙吉:“那是我说的。”
绢代:“领教了吗?光看那个是不行的。这就是那个导演。”
仙吉:“先生……把憋在心里的事直接跟导演说说,不行吗?”
绢代沉默不语。
仙吉:“有人甚至说,为了能使沟内导演重新振作起来,该停止与田中绢代合作。”
绢代:“谁说的?”
仙吉:“社会。”
绢代思索着。
89.氧化铁方格门的房前
正门打开,露出一个中年女人的脸。
站在房檐下的沟内,默默地走进房中。
90.同一地方·房中
沟内象在一个熟悉的家里一样,上了草蔗铺,在长方形火盆前坐下。
那个中年女人进来问:“吃点儿什么吗?”
沟内:“喝完酒再吃。”
中年女人:“已经喝醉了。不过还有年轻的女人……”
沟内没有搭腔。
中年女人:“先生,是不是叫个女人来?……年轻的时候过分了,现在就要自食苦果啦……叫吗?还是……?”
沟内:“今晚,只要酒就行了……”
91.钉贯屋五金店的小客厅
绢代裹在被子里沉睡。仙吉靠在稍离开绢代一些的墙壁上,把头放在两屈膝中间睡觉了。周围滚了一地的玻璃酒瓶。
隔扇门稍稍打开一些,从走廊方向露出了老板娘的脸。她悄悄进来,拍拍仙吉的肩。
仙吉睡眼惺松地看看老板娘。
老板娘:“本在这儿睡觉,可是要感冒的。”
说着,来到走廊。仙吉跟出。
老板娘:“……两人都在一个房间睡觉,怎么行呢?你,不觉得她是个女人吗?”
仙吉:“先生好象也不觉得我是男的。”
老板娘:“怪事……(停了一下)……沟内先生回去了?……好象他们当中有什么瓜葛似的,麻烦呀。”
仙吉:“……这两人都很可怜。”
92.太泰·沟内自己的家宅(全景)一副恬静的样子
朝阳四射。
93.同上地方·起居室
沟内在被子里,好象很冷似地缩着脖子。
隔扇门打开,川岛圣子(十八九岁)操着夹红炭的火钳,把炭放进烤火炉。
沟内(抬起头):“小圣子,我昨晚几点回来的?”
圣子:“东方的天空已经发白的时候。”
沟内:“让你们为难了吗?”
圣子(微微一笑)。
沟内:“不行啊。(蓦地起来)伯伯本该是照顾你这个小侄女的,这下倒得到了小圣子的优待!”
两人对视而笑。
圣子:“早饭已准备好了。”(说完,走向隔壁)
沟内从后面跟过去:“就要去上班吗?”
圣子:“是的。不过,今天是我父亲的祭日,所以我想到公司之前,先去参拜一下父亲的墓地。”
沟内:“是啊……”(说着,目光移至另一边)
小小佛坛上供放着三张照片,两张是中年女性,一张是身穿战斗服的男性。
燃着蜡烛的火。
沟内:“请也代伯伯拜一拜。”
圣子:“伯伯,您过于责备自己了。”
沟内’“嗳嗳?!”
圣子:“伯母去世了,您总认为是自己的过错……所以才把我领来,因为我是伯母弟弟的女儿。”
沟内:“不是因为这个。你父亲是随军记者,从军在南方战场上殉职了。做为一个日本人,这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圣子(感激中显露出微笑):“啊,那就这样吧。伯伯,您的工作也该开始了吧?”
沟内:“嗯。”
圣子:“能回家的话,请您尽量回来。”
沟内有些疑惑地:“什么事?”
圣子:“伯伯,您在工作中的严厉样子,应该象在家里变得和蔼些。不然,太可怕了。”
沟内:“……”
圣子:“那么,伯伯肯定在心里讨厌我啦,……要再多说,就会被导演斥责为傲慢了。好啦,我去去就回来。”
她说着,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出去。
沟内静静地陷入了思考。
94.同上地方·储藏室
紧接前场的后面。沟内、绢代、驹井、五十屋四人围着小烤火炉,交谈着。气氛显得很紧张。
沟内(手拿剧本):“……主人公阿夏到宫殿里做事,结果和地位低下的青年侍从相爱,被人发现后,青年侍从被斩首,阿春被驱出都城。后来,她成了只为某个大名生孩子的侧妻。孩子出生后,她被赶了出来。为了父亲,到岛原之廊去卖身。又被商人买去做佣人,由于女主人不喜欢,再次被赶出门。她的年龄越来越大,开始老了,为了掩盖衰老,她涂抹上一层厚厚的浓妆,在黑夜的大街上拉住男人们的袖子,当起夜鹰……也就是说堕落成了妓女……拍摄从巡礼宿夜的布景开始。巡礼老头儿把堕身为夜鹰的阿春领到宿地,在巡礼们的面前亮相,她是到了一个束缚肉欲尽头的地狱……(使劲注视着剧本)这是讲了一个古老女人的故事,阿春被命运捉弄,多次被残酷地买卖。那时代的女人,只能是默默地屈从命运。对那个时代的女人形象,就要按当时的样子来表现。大家明白了吗?要演出封建时代的女人……”
绢代:“先生,已经听您说好几遍了。”
沟内瞪了一下绢代。
五十屋和驹井轮番看看绢代和沟内。
绢代以炯炯的目光看着沟内。
沟内:“即使百遍千遍,也要再说说。”
绢代:“……先生,请扔掉那些演戏的老框框,用些新的内容来演,不好吗?”
沟内的脸,瞬间涨红了。
绢代仍然正视着沟内。
沟内:“是吗。我太古板了吗……”(口气温和,表情却僵硬)
绢代(低下头):“对不起您了……”
沟内默默地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五十屋和驹井随后追出。
绢代还坐着。她慢慢摘掉了眼镜。
95.同一地方·玄关。
沟内走出来,对追他的五十屋和驹井发了火。
沟内:“……那是什么?傲慢!绢代是一个女演员吧,即使不愿意,可我毕竟是导演。随意指点、批评我,算什么事。这太无礼了,决不允许。我看她该另寻高明!”
驹井:“可拍摄后天就开始了。”
五十屋:“先生,对不起,请不要生气。”
沟内:“这轮不到你道歉吧。”
他说完,下到玄关的土地上,走出大门。
96.绢代的房间。
绢代进入。仙吉迎上去。
绢代:“……到底发火了……”
他吉:“……说了?”
绢代坐下,把脸靠到隔扇门上,哭了。
97.沟内肩稍端,走在黄昏的街道上。
五十屋和驹井从后面追过来。
驹井:“先生,重新选演员,已经来不及了。”
沟内止步。
五十屋:“叫谁演呢?”
沟内:“那个角色……除了绢代,没人能胜任。”
沟内一句话击中了要害。他甩开脚步走了。
五十屋和驹井用如释重负般的神色目送着他。
五十屋:“……田中,这是下了决心才说的啊。”
98.五金店·狭窄的澡堂·深夜
灯光在水蒸气中显得昏昏茫茫,绢代浸在热气腾腾的水里,若有所思地望着空中。门口的玻璃门打开,仙吉探头。
仙吉:“先生!……沟内先生来了。”
响起“哗”从水槽抬起水往身上浇的声音,接着更衣室和澡堂的间壁玻璃隔扇有急匆匆开门的声音。
仙吉不由得伏下脸,关闭了玻璃门。
99.同一地方·绢代的房间
沟内立在窗边,凝视着黑暗的外面。
绢代轻轻走来了。
沟内(回头):“这么晚来,打扰了……”
绢代:“没关系……”
沟内:“……刚才,你说的……”
绢代:“实在抱歉了……”
沟内:“不,你说的事,我考虑……”
绢代:“对不起……我,对先生……”
沟内:“我考虑了,实在是我……”
绢代:“是我没有体谅您,先生……”
沟内:“实在我糊涂……”
绢代:“不,您到底是先生,先生的做法是对的……”
沟内:“……我,家庭支离破碎了……本来以为,那大概是我拚命工作的结果。可最近,连我的侄女也指责我了……”
绢代(似乎要看透对方):“按先生想的,不管让我怎么演。请拍吧……怎么拍也好,怎么变也好,我,已经没有一点顾虑了……”
沟内(结结巴巴地):“……让我留在这儿吧”
绢代以热烈的目光,注视着沟内。两人慢慢靠近了。
100.荒废了的巡礼宿地的布景,被照明灯照得如同白昼。那里有扮演巡礼的四五个年轻男演员,象念经一样地并排站着,还有一个老巡礼。
把仓库加以改造的舞台中,摄制人员各自做着摄影的准备。仙吉、五十屋、驹井站在照明灯的暗处。
沟内静坐在照相机旁导演椅子上。
扮演下等妓女阿春的绢代从入口处走进,身后还跟着初子。仙吉、五十屋他们看见绢代,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厚厚化妆的白粉由于皱纹而裂开,显露出老而丑的凄惨到极点的绢代的容颜。
沟内无言地注视着。
绢代以目光向沟内行礼,然后慢慢地走向布景。
绢代的画外音:“……先生打算跟这部作品一同殉死……”
沟内面无表情地看着绢代。
绢代的画外音:“……我也决定和他一起情死……”
绢代进入巡礼宿地的布景中。
绢代的画外音:“这个片子拍完后,又将要同先生分别了……”
沟内慢慢站起身。
绢代朝沟内看看。
绢代的画外音:“……怎么也不明白,只是为了体验,我才走来了。在我所期望的一切中,究竟结下了什么果实啊……,这个问题,大概一生都不会解答得了……”
沟内站在摄象机和布景中间,耐心地为绢代指点着。绢代凝神听着沟内的解说。沟内大声地对扮演巡礼的男演员们发出注意。
绢代的画外音:“……我开始觉得,与其说我是一个女演员,这时倒更应该说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了……”
试拍开始。
反复进行了几天,即将正式开拍。
舞台被窒息般的紧迫感所包围。这时,响起深沉的,却又是昂扬与自信的沟内导演的声音:“预备……OK!”摄象机微微地响动起来,拍摄电影的胶片随着机器缓缓地转动着……转动着……
(全剧终)
注释:
注1:玄关即院子大门
(译自日本《电影剧本》1987年2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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