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剧集《亢奋》第一季第八集中，女主角Rue因嗑药进入神游状态，走马灯式的回顾自己短暂人生中屈指可数的温情时刻，展现出完全的脆弱、孤独。她和臆想.中的人群一起高歌，最后躺倒在高垒起的“尸丛”中。本剧选角可谓无可挑剔，赞达亚深入骨髓的颓废感和时不时流露的飒爽；亨伯特.莎弗新鲜的美丽面孔以及可谓少见的变性人身份;雅各布.艾洛蒂高大健壮的身材…….了解过各个演员的基本信息以后，观影者内心不免怀疑导演的动机：变性人、大码模特、主要演员出轨绯闻，演员本身就足够吸睛，再加上各种各样敏感题材，莫非是在投机取巧？可当踏实观剧且结合幕后访谈后，又不得不惊叹演员和剧集高度的契合。种种精妙的摄影调度，巧妙的转场，辅以音乐恰到好处的插入，天作之合。

剧集以第一人称视角叙述，大量采用①极浅景深。极浅景深意味着画面呈现的清晰范围较窄，除特定区域以外的其他区域统一虚化。再结合POV模式，将几乎每一个主角的行为都以背景介绍的方式解释。但是极浅景深的运用又不像在《使女的故事》中那样频繁，镜头没有整集长时间的集中。从范围来看，镜头既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推动，视角也由每一集介绍的具体主人公调整，有时甚至也采用“上帝视角”，整个屏幕充斥着大空间，单独的人物仅仅是一个小点。这令所有角色都有种渺小、脆弱之感：他们的问题都是某种社会问题的缩影，但同大世界而言，所有角色的问题又仿佛“不成问题的问题”。更加突出了角色的孤寂感，情感那么丰盈，却又无可避免的孤身一人。观看剧集的时候，我不禁想起纪录片②《十的次方》（Powers of ten），镜头由芝加哥的湖岸上升到一亿光年以外的浩瀚的太空，旁白言：“这孤独的景观，星系宛如尘埃，大部分空间均是如此，空即是常态，我们周围的密集只是一种例外。”还有③罗伯特.比尔德 (Robert Bilder）博士在谈及此纪录片镜头由皮肤表层转移到原子内部时所发出的感叹：④“原来要进入亚原子空间需要这么长的一段距离，当你周围一无13.所有的时候，甚至比宇宙本身还要广阔。”

这强烈的人生的虚无感贯穿整部剧集。第一集Rue从母亲的子宫出生的时候，孤独感陪伴她，她脱离了血肉的四壁，没有了羊水温暖的浸泡，在911所带来的沉痛中度过了人生的第一日，而最后一集Rue则因嗑药昏迷，在思想中迷失。她有焦虑症，她吃饭时抬头数电灯的格子，有时她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在呼吸上，她尝试了父亲的药物且上瘾，她沉浸于药物带来的片刻的安宁，她因爱吸毒，因爱戒毒，因爱复吸。所有的尝试都没有结果，人生就是一场徒劳。

A sate of nothingness.

伴随着虚无感还有各种各样棘手的问题。几乎每个角色都有某种顽疾：毒瘾、斯德哥尔摩症倾向、自卑感、不安全感、性取向困惑……但从其他角色的角度来看，却又似乎只有自己深陷泥潭。Rue这个人物非常有意思：几乎所有角色的问题都是“內象”，即难为人知；只有Rue的问题是“外象”：吸毒。她的问题因引发风波而广为人知，而且她相较于其他角色更难受到“集体”的伤害，反而，毒品是她的缓冲剂，可以用于使她解脱于“内象”的痛苦（丧父的痛苦；对Jules的爱而不得）。

在我看来，剧集中所有人物面对的问题各异，人物特征却在两方面出奇的一致：无法建立正常的亲密关系和自我厌恶。剧集的笔墨则重在描绘爱情：无论是虽然不显露，但依然沉浸在丧父之痛的Rue，还是处于变性阶段的Jules；无论是受深柜父亲鲜为人知的秘密的影响而对自己性取向摇摆不定的Nate，还是拥有美貌却无法建立正常男女关系的Cassis……角色们的问题无一不是通过自己与伴侣/伙伴的不健康关系或寻求伴侣/伙伴的错误方式而引申出来的。人的自我认知和人对亲密关系的态度紧密相关。⑤圆桌派某一期讨论有关原生家庭话题的时候，心理学家武志红说，人的成长是“由自恋走向依恋的过程”，孩子如果在成长时期没有被爱或同父母没有良好的关系，将会在走向“依恋”——即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的过程中遭遇重重困难，甚至难以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爱情则是其中的一种。

我对“依恋”的理解是“爱的抒发”，某些时候，人会质疑自己爱他人的能力，这是因为对爱没有概念，或者说受童年的影响，对爱有错误的概念——爱是情绪化，是责打，是伤害，爱是痛苦。它将不足的“自恋”变成不足的“依恋”，以至于放弃爱成为一种解脱。但是不禁需要反问的是，这到底是因为勇气还是因为恐惧？

⑥“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我想是因为恐惧，因为恐惧“更新的荒凉”。

这对爱的逃避（爱自己/爱他人）、对爱的惶恐使Jules在被别人告知自己对Rue是“好影响”的时候落荒而逃，使Cassie对例任男友的拍摄性爱视频的要求难以说不，使Maddy不敢承认Nate对自己的伤害是一种无耻、自私的情绪发泄……而最终集仿佛就是表达这样绝望的情绪，Rue迈出了第一步——尝试过，但是失败了，而其他角色也陷入了新的困局。

但我却在这样一个结局中看到了希望，最深的黑夜是黎明的前号，人生或许是一场走向死亡的徒劳抗争，但在徒劳之中也可以寻找意义，我们有那么多的渴望，那么丰盛的情感，那么渺茫的未来，为什么要放弃当下呢？我们不是稻草人——发臭的枯草和烂石被极易损伤的外壳包裹，我们有一颗灼灼跳动的心脏。

爱总要有所归属。

我们也是。

文章相关：①One Reason The Handmaid’s Tale Won Emmys Best Drama, [online video], 2017,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Y4aCnfrqss②Powers of ten, dir. Charles, Ray Eames, USA,MGM, 1977, [videocassette]. ③罗伯特.比尔德（Robert Bilder）：“罗伯特. 比尔德博士领导神经精神表型组学研究联合体，这是一个超过50名研究人员的团队，大部分人员位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这个联合体将人体研究基础研究以及信息学策略相结合，以从全基因组规模上来理解神经心理表型，比尔德博士希望对于人格障碍和人格疾病建立起全新的认识。在这个领域，比尔德博士还领导或者共同指导了一系列重要的研究中心。而我们最感兴趣的是他作为主管的特伦保姆创造力生物研究所，这是美国最为重要的研究创造力的中心之一……”Learning how to learn, [online video], 2015, https://www.coursera.org/learn/ruhe-xuexi④Learning how to learn, [online video], 2015, https://www.coursera.org/learn/ruhe-xuexi⑤冤家：原生家庭说恩怨, 在线视频, 2019,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NDI1OTkzMzI4MA==.html?spm=a2h1n.8261147.reload_201907.1~3!3~5~A&s=fdedd2bd7e974b899cc2⑥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Had I not seen the Sun)，翻译者.江枫，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