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在威尼斯的首场媒体放映结束后，我随机问了身边几位国外的观众是否喜欢，他们大多白发苍苍，应该已经是电影节的常客。谈到张艺谋，他们有着很高的兴致，并表示《影》和自己初始预期的不太一样，但确实是他们希望在张艺谋的影像作品中见到的东西，所以总体还比较满意。值得一提的是，我问的这几位基本都没有发现邓超在电影中是一人分饰两角，不知是国外观众对中国人有脸盲症，还是这次邓超真的在形象上做出了巨大的突破，待你看完影片就会发现，应该是后者。

在夸邓超之前，有必要先说说这部影片在国师自己作品维度中的意义，威尼斯是国师的福地，之前他曾凭《秋菊打官司》、《一个都不能少》拿下两座金狮，《大红灯笼高高挂》拿下一座银狮，这次虽然《影》没有进入到竞赛单元只是特别展映，但仍旧至关重要。不仅是因为在这里的口碑将直接影响到国庆档上映的票房成绩，还在于国师内心可能迫切地希望通过这部作品来洗刷之前《长城》带给观众的不佳印象。这对于今年68岁的张艺谋来说，应该更重要一些，毕竟拍了一辈子电影，有了一辈子殊荣，无论如何也不能“晚节不保”。中国人嘛，最重名节了。

所以在《影》中，我们可以感觉到国师确实用了匠人的精神来打磨这部影片，很多心思与用意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挑战。比如在片中我们看不到熟悉的“团体操”大场面，这可是国师的杀手锏，每次拍古装大片必会祭出，但这次国师回归淳朴，从个人出发，大多都是人物关系之间的剑拔弩张，而非靠大场面来震慑观众，这其实就是一种本心的回归，毕竟大家熟悉并喜爱的国师就是早年的平实与真诚，过于浮华反倒冲淡了韵味；还有影片的色调，从始至终坚持的低饱和度背景色，不见了国师善用的鲜明色彩，用水墨画风也是一种挑战，国外观众可能不理解水墨画之美，而国内观众在大银幕上也甚少见到这种风格的影片，但国师执意为之，可以感受到影片的苍凉与遒劲，每一幕看上去都像一幅水墨画，视听感受确实很棒。

在《影》当中，张艺谋尝试提出了一种新的美学概念，我们姑且可以称它为“阴阳美学”，因为在影片中，随处可见的就是阴阳的对立与统一。比如影片中的重要意象八卦图，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子虞和境州每次比试前都会站在一个大型的八卦图上，到后面境州挑战杨苍甚至直接将八卦图搬到战场，可见这种阴阳思维已经影响到了影片中人物的抉择与举动。还有黑白对弈的围棋、朝堂上争论不休的文臣与武将，群像人物的刚烈与阴鸷、进击与隐忍、真实与虚假，处处都在展现这种新式美学思维，甚至就连影片的故事架空三国历史，也是一种准确的体现。架空后故事更肆意自由，但谁又知道在真实的的三国中，有没有发生过这样一段虚无缥缈的故事呢？一切都是未知数，这就像导演在与观众打太极，有的时候无招胜有招，很多东西还需要自己体会。

在看《影》的这一天恰好是黑泽明逝世20周年纪念日，《影》和冢本晋也的《斩》同一天展出，似乎是一种共同意味上的致敬。可以发现《影》的完成度是要比《斩》高的，虽然后者是名副其实的武士剑戟片，但在剧作和人物细节的处理上明显感觉到格局受限，力不从心。《影》则不同，电影中的9个重要人物各司其职缺一不可，而且某种程度上正是古代大环境下一群力图改变自己命运的人物缩影。所有人置身棋局中，都以为自己是真正的赢家，但最后发现原来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子罢了，这种互相交错的人物关系早在《满城尽带黄金甲》时就有过试验，只是那时有《雷雨》这个文本，稍有受限，这次解脱开无疑肆意了很多。

而选择邓超来一人分饰两角，同样是一步险棋，他饰演的子虞、境州两个角色性格反差很大，尤其是瘦脱相的真都督子虞，变态狠辣至极，相信大家也已经看到了一些物料，邓超先是努力增肥再疯狂减肥，这种“自我折磨”法不禁让人想到了克里斯蒂安·贝尔曾经缔造的精彩表演。不仅如此，观众还可以在银幕上看到一个很切实的奇观——邓超打邓超，以及邓超看邓超与孙俪演激情戏，这可能会有点怪，但当你把自己代入到《影》的故事中就会发现，这也许是最好的安排，为了激发邓超的潜能，导演不仅找来邓超最亲密的妻子、兄弟与他对戏，还让他自己挑战自己，只有战胜自我才能有所突破，所以《影》应该会是邓超表演生涯一座新的高峰。

邓超、郑恺等人的突破，反倒使得像王千源、胡军、王景春这样的实力派表现平平，而以关晓彤、吴磊为代表的偶像派也并没有给影片拖后腿，所以之前大家最担心的卡司混搭，在国师的精心调教下，也互相融合统一，为影片各自贡献了力量。当然有一个问题就是影片表演的话剧感很浓重，可能由于有几位演员是话剧演员出身，所以在表演这种类型的作品时，不自禁地就会有些“端着”，这可能也是在风格探索及迎合国师要求的道路上必然会出现的现象吧。

综合来看，《影》的完成度还是超出我的预期的，想必也超出了很多观众的预期，接下来《影》将从威尼斯回到国内公映接受更多观众的检阅，它的路才刚刚开始，抱着商业片预期的观众可以自动调整为文艺片模式，也许会获得更好的观影体验。